首先,她們聽見一種鈍弱的響聲;隨後,是一陣不平之鳴,尖鋭得使人傷心,顯見得那是一條受了傷的狗發出來的,隨後,又是一陣接續而來的短促哀鳴,最後,又是一陣失望的長號,使人想得到它正對著坑口伸起腦袋求救。
它叫着,唉!它叫着!
她們後悔了,害怕了,一陣發痴得無可形容的恐懼心懾服了她們;於是她們都跑着逃走了。因為洛斯走得快一些,樂斐佛太太便嚷道:「您等等我,洛斯,您等等我!」
她們這一晚做了許多惡夢。
樂斐佛太太夢見自己坐在餐桌前預備吃湯,但是揭開了湯盂的蓋子,比埃洛卻在湯盂裡。它騰起身子撲過來,咬住她的鼻子。
她驚醒了,覺得還聽見它叫。仔細一聽,她才知道自己弄錯了。她重新又睡着了,於是又覺得自己在一條大路上走,一條沒有盡頭的大路上走。忽然,她瞧見路當中有一隻被人丟下的籃子,一隻農人用的大籃子;這籃子使她害怕起來。然而她畢竟揭開了它的蓋子,於是伏在籃子裡的比埃洛咬住她的手不肯放鬆;末了她張皇失措地逃走了,那只不肯鬆口的狗卻懸在胳膊上。
黎明的時候,她醒來了,几乎發痴了,末後再跑到那個肥泥坑的邊兒上去。
它叫着;它依然叫着,它叫過了一整夜。她開始嗚嚥了,並且用許多溫存的名字叫它。它也用狗的種種抑揚頓挫的柔和聲音答覆她。
這樣一來,她想和它再會面了,向它許了一個心願,暗自答應使它到死為止都是快快活活的。
她跑到了那個以取肥泥為專業的掏井工人的家裡對他說起情形。她漢子一言不發地靜聽著。到了她說完的時候,他就說:「您想您的狗?這要四個金法郎。」
她吃了一驚;她的痛苦一下子都嚇跑了。「四個金法郎!您會撐死的!四個金法郎!」
他回答道:
「做這件事,我必須攜帶繩子和手搖輪盤架子到那兒去佈置停當,必須帶我的孩子同到那兒去,下去之後,我還要惹得您那條倒霉的狗來咬我,您可是以為我那麼費事吃苦,為的是討您的歡喜把它還給您?以前就不該扔它下去的。」她生氣地走開了。四個金法郎!
她一下回到家裡,就把洛斯叫過來又把掘井工人的奢望告訴了她。洛斯向來是肯忍耐的,不住地說:「四個金法郎!這可太多了,太太!」隨後她接著說道:「倘若把食物扔給這條可憐的狗吃,使它不會這樣的死掉,那行嗎?」樂斐佛太太很歡喜地答應了這個辦法;她們帶著一大塊揩了奶油的麵包又動身到那兒去了。
她們把麵包切成很小的片兒,一片一片扔到坑裡,一面輪流對比埃洛談着。那只狗一下吃完了一片,便又叫着來討另一片。
她們到傍晚時候回家了,隨後第二天又去,以後每天如此,但是她們每天只有功夫走這樣一趟。
誰知某一天早上,她們剛好把第一片麵包扔下去,忽然聽見坑裡有一道洪大的狗叫聲音。它們已經是兩條了!有人另外又扔了一條狗,一條大狗!洛斯喊着:「比埃洛!」於是比埃洛叫起來,叫起來。她們開始扔下食物了;不過每一回,她們都清清楚楚聽見了一陣可怕的擾亂,接着就是比埃洛的許多哀鳴,它被它的夥伴咬了,那夥伴力氣大,把什麼都吃掉了。
她們費了氣力來說明:「這是給你的,比埃洛!」可是比埃洛顯然是一點什麼也沒有得着的。兩個失了主意的婦人面面相覷了;末了樂斐佛太太用不高興的聲音說道:「然而我卻不能喂養一切被人扔在這裡面的狗。這非停止不行了。」
末了,想到一切的狗都要靠她的費用生活,她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她把剩下的麵包帶在身邊走開了,自己一面走一面吃。洛斯在後面跟隨,不住地拿自己的藍布圍裙擦着眼角。
□ 作者:莫泊桑
一個諾曼第人
寫給波爾·阿勒克西
我們剛好出了盧昂市區,輕快的車子就在茹蔑日大路上急速地向前進,它穿過好些草灘;隨後,為了要爬甘忒勒坡,那匹馬才踏着慢步走。
那地方,應當是世界上絶美的視界之一,我們的背後有盧昂,市區裡滿是禮拜堂,雕琢得如同象牙玩具樣的戈忒鐘塔;前面,聖綏韋,以工業著名的近郊區,向天空豎起成千累百的冒着黑煙的煙囪,正和古老市區裡的成千累百的神聖鐘塔遙遙相望。
這兒,聖保羅堂的尖塔,人工建築物的最高峰;那一邊,「霹靂廠」的大水塔,它和尖塔,它的對手几乎同樣高得異常,比埃及最高的金字塔還高一公尺。
塞納河在我們前面回曲地流着,河里布散許多洲島,右岸是一座被森林掩蓋着的白石懸岩,左岸是好些草灘,它們被另一座森林遠遠地,很遠很遠地攔住。
好些大船分開泊在兩岸的各處。三條大的輪船銜尾似地向着勒阿弗爾駛去;一隻三桅船,兩隻大的雙桅船和一隻小的雙桅船連成一串,由一隻吐着黑煙的小拖輪拖着由下游開向盧昂。
我的同伴原是本地生長的,對於這幅動人的風景簡直不瞧一眼;但是他不斷地微笑,彷彿在心裡暗笑似地。突然間,他高聲說:「哈!您就會看見一點兒滑稽東西了;馬潔老爹的禮拜堂。那東西,是妙不可言的,朋友。」
我用驚訝的眼光瞧著他。他接着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