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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走進禮拜堂的情形真教觀眾發狂了。大眾都忙起來,轉過身軀,擠向前來看。並且那些女信徒都被這些衣裳比唱詩班的祭服還要花花綠綠的貴婦人的氣象嚇昏了,几乎高聲談起話來。鎮長讓出了他那條長凳,緊靠着唱詩台右邊的第一條,於是馬丹同着她的弟婦,飛爾南荻以及拉翡兒都坐下來。馱馬樂騷和「兩條唧筒」由細木匠陪着坐在第二條長凳上。
禮拜堂的唱詩台塞滿了跪下來的孩子們,女孩子在一邊,男孩子在另一邊,那些擎在他們手裡的蠟燭像是無數東歪西倒的長矛。
在唱詩台上的樂譜架子跟前,
3個立着的男子高聲唱着。他們無窮盡地延長着拉丁文的那些嘹喨的綴音,唱到了「阿門」這名詞的時候,更用一陣漫無歸宿的「阿阿」音,一陣由蛇形木簫發出來的單調而漫無歸宿的「阿阿」音,使「阿門」這名詞的聲浪延續不絶。一個孩子的尖聲音開始答唱了。後來,一個坐在唱詩台邊的座位上,頭戴方形四角帽子的神父,不時立起身來口吃地說幾句話又重新坐下來,這時候,那
3個唱詩者睜大了眼睛對著一本大書來答唱了,這本大書是禮拜堂裡常用的《羅馬調》,現在就攤在唱詩者的眼前,下面用一隻頂在活軸上的木雕的展翅老鷹托着。
隨後是一陣沉寂的氣象。全部參加的人在一個動作之下都跪下來了,主壇的神父臨壇了,這是個年老而令人敬服的人,滿頭白髮,向着自己左手舉着的聖盃俯着腦袋。在他前面開道的是兩個身着紅袍的陪祭相公,而追隨的,是一群排在唱詩台兩側的足踏粗製皮鞋的唱詩者。
一隻小鐘在這十分沉寂的氣象之中叮叮噹當響起來了。日課開始了。那位神父從容不迫地在金質的聖體龕子前面逡巡,跪下無數回,用他衰弱的聲音,用他的因為年老而發抖的衰弱聲音,唱着頂備禱告的頌歌。到了他停住的時候,那些唱詩者跟着蛇形木簫立刻一下子齊聲高唱起來,而許多男子也在台下開始唱着,不過聲音沒有那麼強烈,比較柔和些兒,如同參加禮節的人應有的唱歌態度。
突然,希臘文讚美短歌,從所有的肺部氣力和虔誠念頭擠出來飛向天空了。許多灰塵點兒和許多被白蟻蛀出的木頭屑兒,竟從那陣被呼號的爆發所動搖的古老穹頂上落下來。射在屋頂石板上的太陽把這座小小的禮拜堂變成了一座悶爐;並且一陣大的感動,一陣使人憂戚的靜候,種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境界的接近,緊束着孩子們的心,緊壓着他們的母親的嗓子。
那位早已坐了好一會的神父,重新向着祭壇走上去,光着銀髮蓬鬆的腦袋,帶著好些抖抖擻擻的手勢,他接近於神道了。
現在,他轉過臉兒來對著信徒們了,後來,伸起了雙手對著他們先用拉丁文後用法文說道:「禱告吧,兄弟們,禱告吧,兄弟們。」他們全來禱告了。這位年老的神父現在低聲在吞吞吐吐唸著那些神秘而崇高的語句;那口小鍾不住地叮噹叮噹了;俯伏的群眾一齊高呼上帝了;孩子們因為一種過度的苦悶而頭暈了。
正是這時候,樂騷雙手抱著額頭,忽然想到她的母親,她村子裡的禮拜堂,她的第一次領聖體。她自以為回到了那一天了,當年她是那樣矮小,整個兒包在自己的雪白的裙袍裡,所以現在她因此哭起來。開始,她緩緩地哭着:眼淚慢慢地從眼眶裡滿出來,隨後,想起從前的事,她的感慨擴大了,終於,脖子脹大了,胸脯顫動了,她嗚咽起來了。她抽出了手帕,擦着眼睛,掩着鼻子和嘴教自己不至于號啕出來:然而這竟是徒勞的;一陣干喘從她的喉管裡出來了,接着另外又來了兩聲深沉得使人肝腸破裂的嘆息來答覆她;因為那兩個伏在她左右兩側的,露綺思和佛洛娜,都受着了同樣遙遠的回憶的束縛,也帶著泉湧一般的熱淚抽噎。
不過正像眼淚都是有傳染性的,馬丹也不久就感到自己的眼眶兒濕了,後來,她側過頭來看她的弟婦,她發現她那條凳上的人也正都哭着。
神父生產了「聖體」了。孩子們由於動了熱烈的信心都在地上匍匐,已經都失去知覺了;並且,在唱詩台下,這兒那兒,一個為人妻者,一個為人母者,一個為人姊者,受了這類傷心的感慨的異樣同情心的拘束,又因為這些跪着的貴婦人的發抖和打噎使她受到了動搖,也浸濕了她的印花方格子手帕,她並且用左手使勁壓住了那顆正在急跳的心。
如同一點火星在枯草場中扔下了火種似地,樂騷和她的同伴們的眼淚在一瞬之間引動了整個兒禮拜堂。男的,女的,老的,穿著新罩衫的少的,全都迅速地哭起來了,並且以為他們的頭頂上像是飛翔着什麼超於人類的東西,一種正在擴散的靈魂,一種無從目睹而又萬能的生命造成的不可思議的影響。
這時候,在台下的合唱隊裡,清脆地輕輕響了一聲:那位女修道士敲着手裡那本書,發出了領聖體的信號;於是因為一種來自天上的感動力而發抖的孩子們,都走到了聖幾跟前了。
全體一條綫似地跪下了。那位老神父握著那只鍍金的銀質聖盃,走過他們前面,兩指夾着供彌撒的聖麵包片兒送給孩子們,這麵包片兒就是基督的肉體,人世間的救援。他們帶著顫抖的動作,神經質的表情,灰白的臉色,緊閉的眼睛,張開嘴來接受;而那幅在他們下巴底下鋪開的長布單子,顫動得像是一點兒流着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