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莎不敢說話了,既不敢懇請,也不敢哀求;她立起來了,堂長卻向她說道:
「拿點兒勇氣出來....」
後來她就走了。
她回到了田莊裡簡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事。老闆正等着她,田莊裡那些做苦工的人已經在她沒有回來的時候走了。這樣,她笨重地在他腳邊倒下了,並且流着滿臉的眼淚呻吟起來。
「你究竟為什麼事兒恨我?」
他開口叫喚起來,叱罵了:
「我的心事就是我沒有孩子,見鬼!一個人討老婆的時候,並不是為的要教兩口子孤單地一直蹲到老,我的心事就在這兒。一條母牛不生牛犢兒,它是簡直不值錢的。一個老婆不生孩子,她也是簡直不值錢的。」
她哭了,斷斷續續地重複說道:
「這不是我的錯兒!這不是我的錯兒!」
這樣一來,他略略和平了一點,接着又說道:
「我不說你這個,不過這究竟是使人不快活的。」
五
從這天起,她只有一個念頭了:生一個孩子,另外再生一個;她把他的願望向大眾傳播。
某個鄰居的婦人指點她一個偏方:就是每天晚上給她丈夫喝一杯水,水里加一撮柴灰。這田莊主人照辦了,不過這偏方沒有成績。
他倆互相討論了:「也許有什麼秘方吧。」於是他倆去請教旁人。有人對他倆指示了一個住在離他們的村子十法裡內外的牧羊人,於是瓦蘭老闆某天套起了他的雙座小馬車,動身去向他請教了。
那牧羊人交給他一個麵包,在那上面他畫過了好些符咒,是一個和許多野草捏成的麵包,他倆應當在晚間行房的前後各吃它一片兒。
這麵包整個兒被他倆吃完,卻沒有產生結果。
某小學教師給他倆揭開了好些秘密,好些在鄉下沒有被人知道的愛情秘傳,他說那都是可靠的。然而他倆又沒有因此得到成績。
堂長勸他倆到斐岡那地方去朝拜聖血堂。於是羅莎和一大群信徒一同到那修道院裡伏在地下膜拜了,後來,在虔誠之中雜着種種從鄉下女人心裡生出來的粗俗的希望,她哀懇着正被全體祈求的「那一位」教她再生育一回。這事兒又是徒然的。這樣一來,她揣想自己是由於第一次失身而受到懲罰了,於是一陣漫無邊際的痛苦侵入了她的心上。
她因為悲傷而身體衰弱了,她丈夫也老了,有人說:他在無益的希望上消費了自己,「吃了自己的血」。
於是吵閙在他倆之間爆發了。他辱罵她了,打她了。整天和她閙口舌,並且夜間到了床上,他喘着氣,露出恨怒的樣子,對她傾出種種侮辱和污衊之詞。
末了,在某一天夜間,他為著教她熬受更多的痛苦卻又再也想不出什麼新花樣,於是吩咐她起床走到門外的風雨裡去等候天明。因為她不服從,他抓住了她的脖子,接着就舉起拳頭在她臉上亂揍。她什麼也不說,也不動。他怒不可擋了,跳起來跪在她的肚子上;後來,再咬緊牙齒,氣得發狂,在她的頭上亂揍。這樣一來,她在一剎那間動了最後的反抗,立即用一個憤激的動作把他扔到了牆跟前,她在床上坐起來了,隨後,用那道變了音的嗓子,像吹哨子一般喊道:
「我有一個孩子,我,我有一個!我從前和雅格生了一個;雅格那個人,你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他本應當娶我;他卻走掉了。」
那漢子發獃了,立在那地方沒有動,也和她一樣錯亂糊塗,他吃着嘴問道:
「你說的什麼?你說的什麼?」
這時候,她開始嗚咽起來,後來她從交流的熱淚裡斷斷續續說道:
「正因為這件事我從前不肯嫁你,正因為這件事。那時候,我不能夠把這件事告訴你,倘若告訴了你,你可以使我和我的孩子都弄得沒有飯吃。你現在沒有孩子;你哪兒知道,你哪兒知道!」
他在一陣漸漸擴大的驚訝之中機械地重複說道:
「你有一個孩子?你有一個孩子?」
她一面抽泣一面高聲說道:
「你從前使勁強迫我;你很明白吧,也許?我呢,我本來真不肯嫁給你。」
這樣一來,他起立了,點燃了一枝蠟燭,接着,雙手輓在背後,在屋子裡走動了。她呢,始終哭着,癱在床上,突然一下,他立在她面前了,說道:「那末這是我的錯兒了,倘若我沒有和你生孩子?」她沒有回答。他又走着,隨後又停住,他問道:
「幾歲了,你的小寶貝?」
她喃喃地:
「現在他快滿
6歲了。」
他又問道:
「你為什麼早不向我說?」
她呻吟着:
「我能夠說嗎?」
他直挺挺地站着不動。
「快點兒,起來。」他說。
她費着事兒才站起來,後來等到她靠着牆站好了之後,他忽然用他那種在快活日子裡哈哈大笑的聲音笑起來;後來,她的神情仍舊是惶惑的,他卻接著說道:
「這樣,我們去接他來吧,那孩子;既然我倆生不出來。」她驚訝得無可形容了,倘若這時候她不缺乏氣力,定然是會跑出去的。但是田莊的主人擺着自己那雙手掌並且喃喃地說:
「我本想承繼一個,現在可找着了,現在可找着了。以前我早已向堂長說起要討一個孤兒。」
隨後,他始終是笑哈哈的吻着這個依然流淚而且發獃的配偶的兩頰,末了,他如同以為她聽不見似的高聲叫喚道:「快點兒,好個做娘的,快點兒去看看是不是還有點湯,我一定可以吃得下一罐子。」
她穿好了短裙,他倆都下樓來了;後來在她跪着去向鍋子下邊兒生火的時候,他喜氣揚揚地跨着大步兒繼續在廚房走動,一面重複地說道:
「既然如此,真的,這教我快活;並不單單是口頭上這麼說說,我心裡到底滿意,很滿意。」
□ 作者:莫泊桑
蠻子大媽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