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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史湘雲因他女婿病着,賈母死後只來的一次,屈指算是後日送殯,不能不去。又見他女婿的病已成癆症,暫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過來。想起賈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癥候,不過捱日子罷了。 於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鴛鴦等再三勸慰不止。寶玉瞅着也不勝悲傷,又不好上前去勸,見他淡妝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時候猶勝幾分。轉念又看寶琴等淡素裝飾, 自有一種天生丰韻。獨有寶釵渾身孝服,那知道比尋常穿顏色時更有一番雅緻。心裡想道:「所以千紅萬紫終讓梅花為魁,殊不知並非為梅花開的早,竟是`潔白清香‘ 四字是不可及的了。但只這時候若有林妹妹也是這樣打扮,又不知怎樣的丰韻了!」想到這裡,不覺的心酸起來,那淚珠便直滾滾的下來了,趁着賈母的事,不妨放聲大哭。 眾人正勸湘雲不止,外間又添出一個哭的來了。大家只道是想著賈母疼他的好處,所以傷悲,豈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這場大哭,不禁滿屋的人無不下淚。還是薛姨媽李嬸娘等勸住。
明日是坐夜之期, 更加熱閙。鳳姐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過了半日。 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後。正在着急, 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二奶奶在這裡呢,怪不得大太太說,裡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鳳姐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裡一甜,便噴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虧平兒急忙過來扶住。只見鳳姐的血吐個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伙盜
話說鳳姐聽了小丫頭的話,又氣又急又傷心,不覺吐了一口血,便昏暈過去,坐在地下。平兒急來靠着,忙叫了人來攙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將鳳姐輕輕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紅斟上一杯開水送到鳳姐唇邊。鳳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過來略瞧了一瞧,卻便走開,平兒也不叫他。只見豐兒在旁站着,平兒叫他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發暈不能照應的話, 告訴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諒鳳姐推病藏躲,因這時女親在內不少, 也不好說別的,心裡卻不全信,只說:「叫他歇着去罷。」眾人也並無言語。只說這晚人客來往不絶,幸得幾個內親照應。家下人等見鳳姐不在,也有偷閒歇力的,亂亂吵吵,已閙的七顛八倒,不成事體了。到二更多天遠客去後,便預備辭靈。孝幕內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陣。只見鴛鴦已哭的昏暈過去了,大家扶住捶閙了一陣才醒過來, 便說「老太太疼我一場我跟了去」的話。眾人都打諒人到悲哭俱有這些言語,也不理會。 到了辭靈之時,上上下下也有百十餘人,只鴛鴦不在。眾人忙亂之時,誰去撿點。 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時,卻不見鴛鴦,想來是他哭乏了,暫在別處歇着,也不言語。辭靈以後,外頭賈政叫了賈璉問明送殯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賈璉回說:「上人裡頭派了蕓兒在家照應,不必送殯,下人裡頭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應拆棚等事。但不知裡頭派誰看家?」賈政道:「聽見你母親說是你媳婦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 你珍大嫂子又說你媳婦病得利害,還叫四丫頭陪着,帶領了幾個丫頭婆子照看上屋裡才好。 」賈璉聽了,心想:「珍大嫂子與四丫頭兩個不合,所以攛掇着不叫他去,若是上頭就是他照應,也是不中用的。我們那一個又病着,也難照應。」想了一回,回賈政道:「老爺且歇歇兒,等進去商量定了再回。」賈政點了點頭,賈璉便進去了。
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着落。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 大太太的這樣行為我也瞧不上。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後便亂世為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麼。誰收在屋子裡,誰配小子,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 倒不如死了乾淨。但是一時怎麼樣的個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間屋內。剛跨進門,只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樣子。鴛鴦也不驚怕, 心裡想道:「這一個是誰?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裡了。」便問道: 「你是誰?咱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心,要死一塊兒死。」那個人也不答言。鴛鴦走到跟前一看, 並不是這屋子的丫頭,仔細一看,覺得冷氣侵人時就不見了。鴛鴦獃了一獃,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細細一想道:「哦,是了,這是東府裡的小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麼到這裡來?必是來叫我來了。他怎麼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給我死的法兒。 」鴛鴦這麼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來,一面哭,一面開了妝匣,取出那年絞的一綹頭髮,揣在懷裡,就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巾,按着秦氏方纔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聽見外頭人客散去,恐有人進來,急忙關上屋門,然後端了一個腳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兒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可憐咽喉氣絶,香魂出竅,正無投奔,只見秦氏隱隱在前,鴛鴦的魂魄疾忙趕上說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個人道:「我並不是什麼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鴛鴦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麼說不是呢? 」那人道:「這也有個緣故,待我告訴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宮中原是個鍾情的首坐,管的是風情月債,降臨塵世,自當為第一情人,引這些痴情怨女早早歸入情司, 所以該當懸粱自盡的。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歸入情天,所以太虛幻境痴情一司竟自無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經將你補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來引你前去的。」鴛鴦的魂道:「我是個最無情的,怎麼算我是個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還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慾之事當作`情‘字,所以作出傷風敗化的事來,還自謂風月多情,無關緊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至於你我這個情,正是未發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樣,欲待發泄出來,這情就不為真情了。」鴛鴦的魂聽了點頭會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
這裡琥珀辭了靈, 聽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著去問鴛鴦明日怎樣坐車的,在賈母的外間屋裡找了一遍不見,便找到套間裡頭。剛到門口,見門兒掩着,從門縫裡望裡看時, 只見燈光半明不滅的,影影綽綽,心裡害怕,又不聽見屋裡有什麼動靜,便走回來說道: 「這蹄子跑到那裡去了?」劈頭見了珍珠,說:「你見鴛鴦姐姐來着沒有?」珍珠道: 「我也找他,太太們等他說話呢。必在套間裡睡着了罷。」琥珀道:「我瞧了,屋裡沒有。 那燈也沒人夾蠟花兒,漆黑怪怕的,我沒進去。如今咱們一塊兒進去瞧,看有沒有。」琥珀等進去正夾蠟花,珍珠說:「誰把腳凳撂在這裡,几乎絆我一跤。」說著往上一瞧, 唬的噯喲一聲,身子往後一仰,咕咚的栽在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見了,便大嚷起來,只是兩隻腳挪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