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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起來梳洗了,鶯兒襲人等跟着先到賈母那裡行了禮,便到王夫人那邊起至鳳姐都讓過了,仍到賈母處,見他母親也過來了。大家問起:「寶玉晚上好麼?」寶釵便說:「回去就睡了,沒有什麼。」眾人放心,又說些閒話。只見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要回去了。聽見說孫姑爺那邊人來到大太太那裡說了些話,大太太叫人到四姑娘那邊說不必留了, 讓他去罷。如今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邊哭呢,大約就過來辭老太太。」賈母眾人聽了,心中好不自在,都說:「二姑娘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命裡遭着這樣的人,一輩子不能出頭。 這便怎麼好!」說著,迎春進來,淚痕滿面,因為是寶釵的好日子,只得含着淚, 辭了眾人要回去。賈母知道他的苦處,也不便強留,只說道:「你回去也罷了。但是不要悲傷, 碰着了這樣人,也是沒法兒的。過幾天我再打發人接你去。」迎春道:「老太太始終疼我,如今也疼不來了。可憐我只是沒有再來的時候了。」說著,眼淚直流。眾人都勸道: 「這有什麼不能回來的?比不得你三妹妹,隔得遠,要見面就難了。」賈母等想起探春,不覺也大家落淚,只為是寶釵的生日,即轉悲為喜說:「這也不難,只要海疆平靜, 那邊親家調進京來,就見的着了。」大家說:「可不是這麼著呢。」說著,迎春只得含悲而別。眾人送了出來,仍回賈母那裡。從早至暮,又閙了一天。
眾人見賈母勞乏,各自散了。獨有薛姨媽辭了賈母,到寶釵那裡,說道:「你哥哥是今年過了, 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時候減了等才好贖罪。這幾年叫我孤苦伶仃怎麼處!我想要與你二哥哥完婚, 你想想好不好?」寶釵道:「媽媽是為著大哥哥娶了親唬怕的了,所以把二哥哥的事猶豫起來。據我說很該就辦。邢姑娘是媽媽知道的,如今在這裡也很苦,娶了去雖說我家窮,究竟比他傍人門戶好多着呢。」薛姨媽道:「你得便的時候就去告訴老太太, 說我家沒人,就要揀日子了。」寶釵道:「媽媽只管同二哥哥商量,挑個好日子,過來和老太太,大太太說了,娶過去就完了一宗事。這裡大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才好。 」薛姨媽道:「今日聽見史姑娘也就回去了,老太太心裡要留你妹妹在這裡住幾天, 所以他住下了。我想他也是不定多早晚就走的人了,你們姊妹們也多敘幾天話兒。」寶釵道:「正是呢。」於是薛姨媽又坐了一坐,出來辭了眾人回去了。
卻說寶玉晚間歸房,因想昨夜黛玉竟不入夢,「或者他已經成仙,所以不肯來見我這種濁人也是有的, 不然就是我的性兒太急了,也未可知。」便想了個主意,向寶釵說道: 「我昨夜偶然在外間睡着,似乎比在屋裡睡的安穩些,今日起來心裡也覺清靜些。我的意思還要在外間睡兩夜,只怕你們又來攔我。」寶釵聽了,明知早晨他嘴裡念詩是為著黛玉的事了。 想來他那個獃性是不能勸的,倒好叫他睡兩夜,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罷了, 況兼昨夜聽他睡的倒也安靜,便道:「好沒來由,你只管睡去,我們攔你作什麼!但只不要胡思亂想, 招出些邪魔外祟來。」寶玉笑道:「誰想什麼!」襲人道:「依我勸二爺竟還是屋裡睡罷, 外邊一時照應不到,着了風倒不好。」寶玉未及答言,寶釵卻向襲人使了個眼色。襲人會意,便道:「也罷,叫個人跟着你罷,夜裡好倒茶倒水的。」寶玉便笑道: 「這麼說,你就跟了我來。」襲人聽了倒沒意思起來,登時飛紅了臉,一聲也不言語。寶釵素知襲人穩重,便說道:「他是跟慣了我的,還叫他跟着我罷。叫麝月五兒照料着也罷了。 況且今日他跟着我閙了一天也乏了,該叫他歇歇了。」寶玉只得笑着出來。寶釵因命麝月五兒給寶玉仍在外間鋪設了,又囑咐兩個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點神兒。
兩個答應着出來,看見寶玉端然坐在床上,閉目合掌,居然象個和尚一般,兩個也不敢言語,只管瞅着他笑。寶釵又命襲人出來照應。襲人看見這般卻也好笑,便輕輕的叫道: 「該睡了,怎麼又打起坐來了!」寶玉睜開眼看見襲人,便道:「你們只管睡罷,我坐一坐就睡。 」襲人道:「因為你昨日那個光景,閙的二奶奶一夜沒睡。你再這麼著,成何事體。 」寶玉料着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襲人又囑咐了麝月等幾句,才進去關門睡了。這裡麝月五兒兩個人也收拾了被縟,伺候寶玉睡着,各自歇下。
那知寶玉要睡越睡不着,見他兩個人在那裡打鋪,忽然想起那年襲人不在家時晴雯麝月兩個人伏侍,夜間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為沒穿衣服着了涼,後來還是從這個病上死的。 想到這裡,一心移在晴雯身上去了。忽又想起鳳姐說五兒給晴雯脫了個影兒,因又將想晴雯的心腸移在五兒身上。自己假裝睡着,偷偷的看那五兒,越瞧越象晴雯,不覺獃性復發。聽了聽,裡間已無聲息,知是睡了。卻見麝月也睡着了,便故意叫了麝月兩聲, 卻不答應。五兒聽見寶玉喚人,便問道:「二爺要什麼?」寶玉道:「我要漱漱口。」五兒見麝月已睡,只得起來重新剪了蠟花,倒了一鐘茶來,一手托着漱盂。卻因趕忙起來的,身上只穿著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鬆鬆的輓着一個シ兒。寶玉看時,居然晴雯復生。 忽又想起晴雯說的「早知擔個虛名,也就打個正經主意了」,不覺獃獃的獃看,也不接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