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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 311 /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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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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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賈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稅務, 一日出都查勘開墾地畝,路過知機縣,到了急流津。正要渡過彼岸,因待人夫,暫且停轎。只見村旁有一座小廟,牆壁坍頽,露出幾株古松,倒也蒼老。雨村下轎,閒步進廟,但見廟內神像金身脫落,殿宇歪斜,旁有斷碣, 字跡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後殿,只見一翠柏下蔭着一間茅廬,廬中有一個道士闔眼打坐。 雨村走近看時,面貌甚熟,想著倒象在那裡見來的,一時再想不出來。從人便欲吆喝。 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聲:「老道。」那道士雙眼微啟,微微的笑道:「貴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過此地,見老道靜修自得,想來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請教。」那道人說:「來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來歷的,便長揖請問:「老道從何處修來,在此結廬?此廟何名?廟中共有幾人?或欲真修,豈無名山,或欲結緣, 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蘆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結舍。廟名久隱,斷碣猶存。形影相隨,何須修募。豈似那`玉在中求善價,釵于奩內待時飛‘之輩耶!」

雨村原是個穎悟人, 初聽見「葫蘆」兩字,後聞「玉釵」一對,忽然想起甄士隱的事來。重複將那道士端詳一回,見他容貌依然,便屏退從人,問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麼? 」那道人從容笑道:「什麼真,什麼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聽說出賈字來, 益發無疑,便從新施禮道:「學生自蒙慨贈到都,托庇獲雋公車,受任貴鄉,始知老先生超悟塵凡, 飄舉仙境。學生雖溯洄思切,自念風塵俗吏,未由再覲仙顏。今何幸于此處相遇, 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棄,京寓甚近,學生當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來回禮道: 「我于蒲團之外,不知天地間尚有何物。適纔尊官所言,貧道一概不解。」說畢,依舊坐下。雨村復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隱,何貌言相似若此?離別來十九載,面色如舊,必是修煉有成,未肯將前身說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當面錯過。看來不能以富貴動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說了。」想罷又道:「仙師既不肯說破前因,弟子於心何忍! 」正要下禮,只見從人進來,稟說天色將晚,快請渡河。雨村正無主意,那道人道:「請尊官速登彼岸,見面有期,遲則風浪頓起。果蒙不棄,貧道他日尚在渡頭候教。」說畢,仍闔眼打坐。雨村無奈,只得辭了道人出廟。正要過渡,只見一人飛奔而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一零四回 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痴公子余痛觸前情

話說賈雨村剛欲過渡,見有人飛奔而來,跑到跟前,口稱:「老爺,方纔進的那廟火起了! 」雨村迴首看時,只見烈炎燒天,飛灰蔽目.雨村心想,「這也奇怪,我才出來,走不多遠, 這火從何而來?莫非士隱遭劫于此?」欲待回去,又恐誤了過河,若不回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問道:「你方纔見這老道士出來了沒有?」那人道:「小的原隨老爺出來, 因腹內疼痛,略走了一走.回頭看見一片火光,原來就是那廟中火起,特趕來稟知老爺. 並沒有見有人出來.」雨村雖則心裡狐疑,究竟是名利關心的人,那肯回去看視,便叫那人:「你在這裡等火滅了進去瞧那老道在與不在,即來回稟.」那人只得答應了伺候.

雨村過河,仍自去查看,查了幾處,遇公館便自歇下.明日又行一程,進了都門,眾衙役接着, 前呼後擁的走着.雨村坐在轎內,聽見轎前開路的人吵嚷.雨村問是何事.那開路的拉了一個人過來跪在轎前稟道:「那人酒醉不知迴避,反衝突過來.小的吆喝他,他倒恃酒撒賴,躺在街心,說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管理這裡地方的.你們都是我的子民, 知道本府經過,喝了酒不知退避,還敢撒賴!」那人道:「我喝酒是自己的錢, 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爺也管不得.」雨村怒道:「這人目無法紀,問他叫什麼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金剛倪二.」雨村聽了生氣,叫人:「打這金剛,瞧他是金剛不是!」手下把倪二按倒,着實的打了幾鞭.倪二負痛,酒醒求饒.雨村在轎內笑道: 「原來是這麼個金剛麼.我且不打你,叫人帶進衙門慢慢的問你.」眾衙役答應,拴了倪二,拉著便走.倪二哀求,也不中用.

雨村進內復旨回曹,那裡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街上看熱閙的三三兩兩傳說:「倪二仗着有些力氣, 恃酒訛人,今兒碰在賈大人手裡,只怕不輕饒的.」這話已傳到他妻女耳邊.那夜果等倪二不見回家,他女兒便到各處賭場尋覓,那賭博的都是這麼說,他女兒急得哭了. 眾人都道:「你不用着急.那賈大人是榮府的一家.榮府裡的一個什麼二爺和你父親相好, 你同你母親去找他說個情,就放出來了.」倪二的女兒聽了,想了一想,「果然我父親常說間壁賈二爺和他好,為什麼不找他去.」趕着回來,即和母親說了.


  
娘兒兩個去找賈蕓.那日賈蕓恰在家,見他母女兩個過來,便讓坐.賈蕓的母親便倒茶. 倪家母女即將倪二被賈大人拿去的話說了一遍,「求二爺說情放出來」.賈蕓一口應承, 說:「這算不得什麼,我到西府裡說一聲就放了.那賈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裡才得做了這麼大官,只要打發個人去一說就完了.」倪家母女歡喜,回來便到府裡告訴了倪二, 叫他不用忙,已經求了賈二爺,他滿口應承,討個情便放出來的.倪二聽了也喜歡.

不料賈蕓自從那日給鳳姐送禮不收, 不好意思進來,也不常到榮府.那榮府的門上原看著主子的行事, 叫誰走動才有些體面,一時來了他便進去通報,若主子不大理了, 不論本家親戚,他一概不回,支了去就完事.那日賈蕓到府上說「給璉二爺請安」.門上的說:「二爺不在家,等回來我們替回罷.」賈蕓欲要說「請二奶奶的安」,生恐門上厭煩, 只得回家.又被倪家母女催逼着說:「二爺常說府上是不論那個衙門,說一聲誰敢不依.如今還是府裡的一家,又不為什麼大事,這個情還討不來,白是我們二爺了.」賈蕓臉上下不來, 嘴裡還說硬話:「昨兒我們家裡有事,沒打發人說去,少不得今兒說了就放. 什麼大不了的事!」倪家母女只得聽信.豈知賈蕓近日大門竟不得進去,繞到後頭要進園內找寶玉,不料園門鎖着,只得垂頭喪氣的回來.想起「那年倪二借銀與我, 買了香料送給他,才派我種樹.如今我沒有錢去打點,就把我拒絶.他也不是什麼好的, 拿着太爺留下的公中銀錢在外放加一錢,我們窮本家要借一兩也不能.他打諒保得住一輩子不窮的了,那知外頭的聲名很不好.我不說罷了,若說起來,人命官司不知有多少呢.」一面想著,來到家中,只見倪家母女都等着.賈蕓無言可支,便說道:「西府裡已經打發人說了,只言賈大人不依.你還求我們家的奴才周瑞的親戚冷子興去才中用.」倪家母女聽了說:「二爺這樣體面爺們還不中用,若是奴才,是更不中用了.」賈蕓不好意思,心裡發急道:「你不知道,如今的奴才比主子強多着呢.」倪家母女聽來無法,只得冷笑幾聲說:「這倒難為二爺白跑了這幾天,等我們那一個出來再道乏罷.」說畢出來,另託人將倪二弄了出來,只打了幾板,也沒有什麼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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