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頁
跟的兩個小廝都在廚下和鮑二飲酒,鮑二女人上灶。忽見兩個丫頭也走了來嘲笑, 要吃酒。鮑二因說:「姐兒們不在上頭伏侍,也偷來了。一時叫起來沒人,又是事。」他女人罵道: 「胡塗渾嗆了的忘八!你撞喪那黃湯罷。撞喪碎了,夾着你那ィ子挺你的屍去。叫不叫,與你Б相干!一應有我承當,風雨橫豎灑不着你頭上來。」這鮑二原因妻子發跡的, 近日越發虧他。自己除賺錢吃酒之外,一概不管,賈璉等也不肯責備他,故他視妻如母,百依百隨,且吃夠了便去睡覺。這裡鮑二家的陪着這些丫鬟小廝吃酒,討他們的好,準備在賈珍前上好。
四人正吃的高興,忽聽扣門之聲,鮑二家的忙出來開門,看見是賈璉下馬,問有事無事。鮑二女人便悄悄告他說:「大爺在這裡西院裡呢。」賈璉聽了便回至臥房。只見尤二姐和他母親都在房中,見他來了,二人面上便有些訕訕的。賈璉反推不知,只命:「快拿酒來,咱們吃兩杯好睡覺。我今日很乏了。」尤二姐忙上來陪笑接衣奉茶,問長問短。賈璉喜的心癢難受。一時鮑二家的端上酒來,二人對飲。他丈母不吃,自回房中睡去了。兩個小丫頭分了一個過來伏侍。
賈璉的心腹小童隆兒拴馬去,見已有了一匹馬,細瞧一瞧, 知是賈珍的,心下會意,也來廚下。只見喜兒壽兒兩個正在那裡坐著吃酒,見他來了, 也都會意,故笑道:「你這會子來的巧。我們因趕不上爺的馬,恐怕犯夜,往這裡來借宿一宵的。 」隆兒便笑道:「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爺使我送月銀的,交給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兒便說:「我們吃多了,你來吃一鐘。」隆兒才坐下,端起杯來,忽聽馬棚內閙將起來。原來二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來。隆兒等慌的忙放下酒杯,出來喝馬,好容易喝住,另拴好了,方進來。鮑二家的笑說:「你三人就在這裡罷,茶也現成了, 我可去了。」說著,帶門出去。這裡喜兒喝了幾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兒壽兒關了門,回頭見喜兒直挺挺的仰臥炕上,二人便推他說:「好兄弟,起來好生睡,只顧你一個人,我們就苦了。」那喜兒便說道:「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要有一個充正經的人,我痛把你媽一***。」隆兒壽兒見他醉了,也不必多說,只得吹了燈,將就睡下。
尤二姐聽見馬閙,心下便不自安,只管用言語混亂賈璉。那賈璉吃了幾杯,春興發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門寬衣。尤二姐只穿著大紅小襖,散輓烏雲,滿臉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顏色。 賈璉摟他笑道:「人人都說我們那夜叉婆齊整,如今我看來,給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雖標緻,卻無品行。看來到底是不標緻的好。」賈璉忙問道:「這話如何說? 我卻不解。」尤二姐滴淚說道:「你們拿我作愚人待,什麼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兩個月夫妻, 日子雖淺,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 我終身靠你,豈敢瞞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將來我妹子卻如何結果?據我看來,這個形景恐非長策,要作長久之計方可。」賈璉聽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輩。 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驚慌。你因妹夫倒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這例。」說著走了,便至西院中來,只見窗內燈燭輝煌,二人正吃酒取樂。
賈璉便推門進去,笑說:「大爺在這裡,兄弟來請安。」賈珍羞的無話,只得起身讓坐。賈璉忙笑道: 「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們弟兄從前是如何樣來!大哥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 感激不盡。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從此以後,還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能可絶後,再不敢到此處來了。」說著,便要跪下。慌的賈珍連忙攙起,只說:「兄弟怎麼說, 我無不領命。」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又拉尤三姐說:「你過來,陪小叔子一杯。」賈珍笑着說:「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乾這鐘。」說著,一揚脖。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見提着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 看他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 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 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唬的賈璉酒都醒了。 賈珍也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弟兄兩個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閨女一席話說住。尤三姐一疊聲又叫:「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同樂。 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家‘,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來。賈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裡肯放。賈珍此時方後悔,不承望他是這種為人,與賈璉反不好輕薄起來。
這尤三姐鬆鬆輓着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着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 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 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據珍璉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態風情,反將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 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撒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 並非男人淫了他。一時他的酒足興盡,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自此後,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處,便將賈璉,賈珍,賈蓉三個潑聲厲言痛罵,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 賈珍回去之後,以後亦不敢輕易再來,有時尤三姐自己高了興悄命小廝來請,方敢去一會,到了這裡,也只好隨他的便。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不堪,仗着自己風流標緻,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態來,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 欲近不能,欲遠不捨,迷離顛倒,他以為樂。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玷汙了去,也算無能。 而且他家有一個極利害的女人,如今瞞着他不知,咱們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有干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閙,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準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後悔不及。」因此一說,他母女見不聽勸,也只得罷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的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 反花了許多昧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