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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杆上晾手帕子,見他進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а黑。並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麼?」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黛玉聽了, 心中發悶:「做什麼送手帕子來給我?」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別人去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林黛玉聽見,越發悶住,着實細心搜求,思忖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聽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裡林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 不覺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會我這番苦意, 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 若不是領我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綿纏,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子上走筆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為誰?
尺幅鮫あ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閒,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綵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 走至鏡檯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羡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他母親那裡去了,襲人便空手回來。等至二更, 寶釵方回來。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調唆了人來告寶玉的,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聽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並未據實,竟認準是他說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干的, 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難分。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母親,只見寶釵在這裡, 說了幾句閒話,因問:「聽見寶兄弟吃了虧,是為什麼?」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東西,都是你閙的,你還有臉來問!」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何嘗閙什麼?」薛姨媽道:「你還裝
5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還賴呢。」薛蟠道:「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的, 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 」因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證,倒把小事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後在外頭少去胡閙,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 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後兒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 不用說別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見寶釵勸他不要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亂跳,賭身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樣臓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罷!分明是為打了寶玉, 沒的獻勤兒,拿我來作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閙幾天。 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兩下子,過後老太太不知怎麼知道了, 說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兒越發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大家乾淨。」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的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打我來!」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 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擔一日的口舌, 不如大家死了清淨。」寶釵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 你還反閙的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薛蟠道:「這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顧前不顧後的形景。 」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後,你怎麼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我並未和他說一句親熱話,怎麼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兒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 可見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為一個寶玉閙的這樣天翻地覆的。」寶釵道:「誰閙了?你先持刀動杖的閙起來,倒說別人閙。」薛蟠見寶釵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法拿話堵回他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說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閙, 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 你自然如今行動護着他。」話未說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 「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麼話!」薛蟠見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賭氣走到自己房裡安歇不提。
這裡薛姨媽氣的亂戰,一面又勸寶釵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明兒我叫他給你陪不是。 」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裡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 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裡去。薛寶釵因說「家去」,口裡說著,便只管走。黛玉見他無精打采的去了,又見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後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不知寶釵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