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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在麝月身後, 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寶玉便向鏡內笑道:「滿屋裡就只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向鏡中擺手,寶玉會意。忽聽唿一聲帘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麼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問人了。」晴雯笑道:「你又護着。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說著,一徑出去了。 這裡寶玉通了頭,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驚動襲人。一宿無話。至次日清晨起來, 襲人已是夜間發了汗,覺得輕省了些,只吃些米湯靜養。寶玉放了心,因飯後走到薛姨媽這邊來閒逛。 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卻都是閒時。賈環也過來頑, 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見了也要頑。寶釵素習看他亦如寶玉, 並沒他意。今兒聽他要頑,讓他上來坐了一處。一磊十個錢,頭一回自己贏了, 心中十分歡喜。後來接連輸了幾盤,便有些着急。趕着這盤正該自己擲骰子,若擲個七點便贏, 若擲個六點,下該鶯兒擲三點就贏了。因拿起骰子來,狠命一擲,一個作定了五, 那一個亂轉。鶯兒拍着手只叫「么」,賈環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轉出么來。 賈環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來,然後就拿錢,說是個六點。鶯兒便說:「分明是個么!」寶釵見賈環急了,便瞅鶯兒說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 還不放下錢來呢!」鶯兒滿心委屈,見寶釵說,不敢則聲,只得放下錢來,口內嘟囔說:「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連我也不放在眼裡。前兒我和寶二爺頑,他輸了那些,也沒着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寶釵不等說完, 連忙斷喝。賈環道:「我拿什麼比寶玉呢。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 」說著,便哭了。寶釵忙勸他:「好兄弟,快別說這話,人家笑話你。」又罵鶯兒。正值寶玉走來, 見了這般形況,問是怎麼了。賈環不敢則聲。寶釵素知他家規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卻不知那寶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著:「兄弟們一併都有父母教訓,何必我多事, 反生疏了。況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饒這樣還有人背後談論,還禁得轄治他了。 」更有個獃意思存在心裡。你道是何獃意?因他自幼姊妹叢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 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雲,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有這個獃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濁物,可有可無。只是父親叔伯兄弟中。 因孔子是亙古第一人說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聽他這句話。所以,弟兄之間不過盡其大概的情理就罷了, 並不想自己是丈夫,須要為子弟之表率。是以賈環等都不怕他, 卻怕賈母,才讓他三分。如今寶釵恐怕寶玉教訓他,倒沒意思,便連忙替賈環掩飾。寶玉道:「大正月裡哭什麼?這裡不好,你別處頑去。你天天唸書,倒念糊塗了。比如這件東西不好, 橫豎那一件好,就棄了這件取那個。難道你守着這個東西哭一會子就好了不成? 你原是來取樂頑的,既不能取樂,就往別處去尋樂頑去。哭一會子,難道算取樂頑了不成?倒招自己煩惱,不如快去為是。」賈環聽了,只得回來。
趙姨娘見他這般,因問:「又是那裡墊了踹窩來了?」一問不答,再問時,賈環便說:「同寶姐姐頑的,鶯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玉哥哥攆我來了。」趙姨娘啐道:「誰叫你上高台盤去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裡頑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沒意思!」正說著,可巧鳳姐在窗外過。都聽在耳內。便隔窗說道:「大正月又怎麼了?環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 你只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麼!憑他怎麼去,還有太太老爺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環兄弟,出來,跟我頑去。」 賈環素日怕鳳姐比怕王夫人更甚,聽見叫他,忙唯唯的出來。趙姨娘也不敢則聲。鳳姐向賈環道:「你也是個沒氣性的!時常說給你:要吃,要喝,要頑,要笑,只愛同那一個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頑,就同那個頑。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輸了幾個錢?就這麼個樣兒!」賈環見問,只得諾諾的回說:「輸了一二百。」鳳姐道:「虧你還是爺,輸了一二百錢就這樣! 」回頭叫豐兒:「去取一弔錢來,姑娘們都在後頭頑呢,把他送了頑去。你明兒再這麼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發人告訴學裡,皮不揭了你的!為你這個不尊重, 恨的你哥哥牙根癢癢,不是我攔着,窩心腳把你的腸子窩出來了。」喝命:「去罷!」賈環諾諾的跟了豐兒,得了錢,自己和迎春等頑去。不在話下。
且說寶玉正和寶釵頑笑, 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寶玉聽了,抬身就走。寶釵笑道: 「等着,咱們兩個一齊走,瞧瞧他去。」說著,下了炕,同寶玉一齊來至賈母這邊。只見史湘雲大笑大說的,見他兩個來,忙問好廝見。正值林黛玉在旁,因問寶玉:「在那裡的?」寶玉便說:「在寶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說呢,虧在那裡絆住,不然早就飛了來了。 」寶玉笑道:「只許同你頑,替你解悶兒。不過偶然去他那裡一趟,就說這話。」林黛玉道: 「好沒意思的話!去不去管我什麼事,我又沒叫你替我解悶兒。可許你從此不理我呢!」說著,便賭氣回房去了。
寶玉忙跟了來,問道:「好好的又生氣了?就是我說錯了,你到底也還坐在那裡,和別人說笑一會子。 又來自己納悶。」林黛玉道:「你管我呢!」寶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 只沒有個看著你自己作踐了身子呢。」林黛玉道:「我作踐壞了身子,我死,與你何干!」寶玉道:「何苦來,大正月裡,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偏說死!我這會子就死!你怕死, 你長命百歲的,如何?」寶玉笑道:要象只管這樣閙,我還怕死呢?倒不如死了乾淨。「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這樣閙,不如死了乾淨。「寶玉道:」我說我自己死了乾淨,別聽錯了話賴人。「正說著,寶釵走來道:」史大妹妹等你呢。"說著,便推寶玉走了。這裡黛玉越發氣悶,只向窗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