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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101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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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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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她家....起先在小市民街,」內莉答道,「那裡很黑,很潮濕,」她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道,「媽媽病得很重,不過當時還能走路。我替她洗衣服,她就看著我哭。那裡還住着一位老太太,是位大尉太太,還住着一位退職的小官吏,他每次回來都喝得醉醺醺的,每天夜裡都又吼又叫。我很怕他。媽媽就把我抱到自己床上,摟着我,她自己也常常嚇得渾身發抖,而那個小官吏卻喊呀罵呀。有一次他還想揍大尉太太,她可是個很老的老太太呀,還拄着拐棍。媽媽可憐她,就站出來替她說了幾句話;那官就打了媽媽,我也打了那官....」

內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回憶使她很激動;她兩眼閃着淚花。


  

「主啊,我的上帝!」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她對內莉講的故事感興趣極了,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而且內莉這故事又主要是對她講的。

「後來媽媽就出去了,」內莉繼續道,「把我也帶了去。這事發生在白天。我們一直在街上走來走去,直到晚上,媽媽老是哭,她拉著我的手,老是走呀走呀。我累極了;那天我們也沒吃東西。媽媽總是自言自語,一個勁地對我說:『內莉,你要做個窮人,我死後,誰的話也別聽,不管人家說什麼,你都別聽。不要去求任何人;你就一個人過,做個窮人,但是要幹活,找不到活幹就去要飯,不要去求他們。』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我們正穿過一條很大的大街;媽媽突然喊道:『阿佐爾卡!阿佐爾卡!』——忽然一條大狗,毛都沒了,向媽媽跑過來,它嗚嗚地叫着,撲到她身上,媽媽嚇壞了,臉色煞白,大叫一聲,便奔過去跪倒在一個高高的老頭腳下——那老頭掛着拐棍,向前走着,看著地面。而這個高個老頭就是外公,他瘦極了,穿得也很差。這時候我才第一次見到外公。外公看到媽媽趴在他腳下,摟着他的腿,他也嚇了一跳,滿臉煞白——他把腿掙脫出來,推開媽媽,用拐棍在石頭地上敲了一下,便離開我們,快步走開了。阿佐爾卡還留在我們身旁,它又嚎又叫的,一個勁地舐着媽媽,後來它向外公跑去,咬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回拽,可是外公舉起拐棍敲了它一下。阿佐爾卡本來又想往我們這邊跑,可是外公叫了它一聲,它只好跟着外公跑過去,還一個勁地嗚嗚叫着。媽媽像死人一樣躺在地上,周圍聚起了一大群人,警察來了。我一個勁地喊媽媽,讓媽媽起來。她總算站了起來,看了看周圍,就跟着我走了。我領着她回了家。大家都看著我們,看了很長時間,不停地搖頭....」

內莉停下來端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但她的眼神卻閃耀着一種毅然決然的神態。看得出來,她已下定決心非把一切都說出來不可。這時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一副挑戰的樣子。

「那又怎麼呢,」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用一種不平靜的聲音,用一種憤憤然的尖刻口氣說道,「那又怎麼呢,你母親侮辱了自己的父親,他跟她斷絶關係是應該的....」

「媽媽也對我這麼說,」內莉語氣生硬地介面道,「我們一路回家,她還老說:這就是你外公,內莉,我對不起他,因此他才詛咒了我,為此,現在上帝也來懲罰我了,這整個晚上以及在以後的好幾天裡,她說來說去都是這句話。她說這話的時候彷彿情不自禁,悲從中來,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老爺子不言語了。

「後來,你們又怎麼會搬到別處去的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阿,她仍在低聲哭泣。

「當天夜裡媽媽就病了,而大尉太太在布勃諾娃那裡找到了房子,因此第三天我們就搬過去了,大尉太太也跟我們一起搬去的;相去以後,媽媽就徹底病倒了,躺了三星期,我一直侍候她。我們的錢全花光了,幸虧大尉太太和伊萬·亞歷山德雷奇幫了我們的忙。」

「就是那個棺材店老闆,」我解釋道。

「媽媽能夠下床走路後就給我講了關於阿佐爾卡的故事。」

說到這裡,內莉又停了下來。老爺子聽到談話已經轉到阿佐爾卡身上了,似乎很高興。


  
「關於阿佐爾卡,她對你說了些什麼呢?」他問,他坐在自己那把安樂椅裡,身子彎得更低了,似乎要把自己的臉理得更深些,讓眼睛往下看。

「她老是跟我講外公,」內莉回答,「病了,還老講,甚至說胡話的時候也講。可是當她的病快要好起來的時候,她又跟我講起了她過去的生活....也就在那時候她講到了阿佐爾卡。因為有一次,在城外河邊,有幾個男孩用繩子牽着阿佐爾卡,想把它淹死,媽媽給了他們點錢,把阿佐爾卡買了下來。外公一看到阿佐爾卡,就把它狠狠地嘲笑了一番。不過阿佐爾卡跑了,媽媽哭了起來;外公害怕了,便懸賞一百盧布,誰能把阿佐爾卡找回來,就把這錢給誰。第三天就有人把它找了回來;外公給了那人一百盧布,而且從此愛上了阿佐爾卡。媽媽更是喜歡得不得了,甚至把它抱到自己床上。她告訴我,阿佐爾卡過去跟一些耍猴的沿街賣藝,會做許多事,會馱着猴子跑,會做扛槍的動作,會做許多許多事....當媽媽離開外公出走以後,外公就把阿佐爾卡留在自己身邊,上哪都帶著它,因此在街上,媽媽一看到阿佐爾卡,立刻猜到外公就在附近....」

老爺子想聽到的分明不是關於阿佐爾卡的這些事,因此便越來越皺緊眉頭。從此便一言不發,什麼也不問了。

「那怎麼,你們從此就再也沒見過外公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

“不,後來媽媽的病漸漸見好了,我又遇到了外公。我到小鋪去買麵包:忽然看見一個人帶著阿佐爾卡,我看了看,認出了外公,我躲到一邊,貼緊牆根。外公看了看我,看了很長時間,他的樣子是那麼可怕,我非常怕他,後來他就走過去了;阿佐爾卡認出了我,便在我身旁跳來跳去,開始舐我的手。我急忙回家,回頭看了看,外公也走進了那家鋪子。這時我想:他準是去打聽我們的情況的,因此我也就更害怕了,回家後,我什麼話也沒對媽媽講,生怕媽媽又犯病。第二天我也沒再去那家小鋪,推說頭疼;第三天我去時,誰也沒遇到,我害怕極了,因此撒腿就跑。又過了一天,我剛拐過街角,突然看見外公就在我前面,還有阿佐爾卡。我撒腿就跑,拐進了另一條街,從另一扇門走進了鋪子;可是突然我差點又跟他撞了個滿懷,我嚇壞了,停下來,都走不動路了。外公站在我面前,又看了我很長時間,後來摸了摸我的頭,拉著我的手,把我帶走了,阿佐爾卡則跟在我們後面,搖着尾巴。這時我才看到,外公都走不動路了,老拄着拐棍,而且兩手老發抖,抖得很厲害。他把我領到一個小販眼前,這小販坐在街角,在賣蜜糖餅和蘋果。外公給我買了一隻蜜糖公鷄和一條蜜糖魚,一塊糖和一個蘋果,當他從錢袋裏掏錢的時候,兩隻手抖得很厲害,掉下了一個五戈比的銅幣,我幫他撿了起來。他把這銅幣給了我,把蜜糖餅也給了我,摸了摸我的腦袋,但是又一句話不說,離開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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