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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100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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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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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太太親親熱熱地讓內莉坐在自己身邊後,就再也不知道做什麼了,於是便帶著一種天真的等待開始抬起頭來看我。老爺子皺起眉頭,差點沒猜到我帶內莉來的用意。他看到我正在注意他那不滿的表情和皺起的眉頭,便舉起手來摸了摸腦袋,沒頭沒腦地說道:

「頭疼,萬尼亞。」


  

我們照舊默然不語地坐著;我正在尋思怎麼開頭,從遠處又傳來了隆隆雷聲。

「今年春天打雷真早,」老爺子說,「記得,三七年,我們那一帶,來得更早。」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嘆了口氣。

「要不要生茶炊?」她怯怯地問道;但是誰也不理她,她只好又回過頭去跟內莉說話。

「我的寶貝兒,你叫什麼名字呀?」她問她。

內莉用虛弱的聲音說了自己的名字,說罷,頭垂得更低了。老爺子定睛看了看她。

「叫葉蓮娜,對嗎?」老太太活躍起來,繼續道。

「對,」內莉回答,接着又是一分鐘的沉默。

「她姨普拉斯科維婭·安德烈耶芙娜,有個外甥女也叫葉蓮娜,」尼古拉·謝爾蓋伊奇說道,「也叫內莉。我記得。」

「你怎麼啦,寶貝兒,沒親人,沒父親,也沒母親?」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問道。

「沒有,」內莉簡短而又怯怯地悄聲道。

「這,我倒聽說了,聽說了。你媽多咱死的?」

「前不久。」

「我的寶貝兒,沒爹沒娘的孩子,」老太太繼續道,憐憫地看著她。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不耐煩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你媽是外國人?伊萬·彼得羅維奇,您是這麼告訴我的吧?」老太太又繼續怯生生地詢問。

內莉用她那黑黑的眼睛匆匆瞥了我一眼,彷彿在向我求助似的,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沉重地呼吸着。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她母親是混血兒,是一個英國男人和一個俄國女人生的女兒,因此她無寧說是俄國人;內莉生在國外。」

「她媽怎麼會跟她丈夫到國外去的呢?」

內莉突然滿臉通紅。老太太猛地明白自己失言了,在老頭憤怒的目光下打了個哆嗦。他嚴厲地看了看她,就轉過臉去對著窗戶。

「她母親受了一個小人和大壞蛋的騙,」他突然轉過身來對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說道,「她撇下父親跟他一起私奔了,還把父親的錢交給了那個情人;那混帳東西用欺騙手段騙走了她的錢,就帶她上國外去了,把她洗劫一空後就把她甩了。有個好人,沒有置她于不顧,而且一直幫助她,直到他死。他死了以後,也就是兩年前,她才回到父親住地。萬尼亞,你好像是這麼說的吧?」他霍地問道。

內莉非常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想朝門口走去。

「你過來,內莉,」老爺子終於向她伸出了手,說道,「坐這兒,坐在我身邊,就這兒——坐呀!」他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她的前額,開始輕輕地撫摩她的小腦袋。內莉猛地渾身哆哼起來....但是她剋制住了自己。安娜·安德烈耶關娜十分激動,她懷着快樂的希望看著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終於心疼起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內莉,我知道你媽是被一個壞蛋給毀了的,這人又壞又不講道德,不過我也知道,你媽愛自己的父親,也尊敬自己的父親,」老爺子激動地說,繼續撫摩着內莉的小腦袋,他忍不住在這時向我們發出了這一挑戰。一朵淡淡的紅暈遮住了他那蒼白的面頰;他極力不抬頭看我們。

「我媽愛外公勝過外公愛她,」內莉怯怯地,但又堅定地說;她也極力不看任何人。

「你怎麼知道?」老爺子厲聲問,他跟孩子似的沉不住氣,同時又好像對自己的沉不住氣感到羞愧似的。

「我知道,」內莉生硬地答道,“他不要媽媽,而且....把她攆走了....


  

我看見,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本來想說什麼,想提出異議,比如說老人不要她是應該的,但是他看了看我們,沒有言語。

“外公不要你們以後,你們倆是怎麼生活的,住哪兒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執拗的願望,非把這話題繼續下去不可。

「我們到這裡來以後就一直找外公,找了很長時間,」內莉答道,「可是怎麼也找不着。媽媽當時對我說,外公過去很有錢,曾經想辦一個廠子,又說他現在很窮,因為跟媽媽私奔的那男人把外公的錢都從她那兒拿走了,不肯還她。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嗯....」老爺子含糊其詞地說。

「而且她還告訴我,」內莉繼續道,她變得越來越激動,彷彿想反駁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似的,但又只對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一個人說,「她告訴我,外公對她非常生氣,又說都是她的錯,她對不起外公,現在除了外公以外,整個世界上她就沒有一個親人了。每當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她總是哭....『他不會寬恕我的,』我們剛動身來這兒的時候,她就這麼說,『但是說不定看見了你,他會喜歡你的,因為你而饒恕我也說不定。』媽媽很愛我,每當她說這話的時候,總是吻我,可是她很伯去見外公。她教我怎麼為外公祈禱,她自己也為外公祈禱,她還對我說過許許多多話,告訴我,她過去怎麼跟外公生活在一起,外公又怎麼非常非常愛她,愛她勝過愛所有的人。每到晚上,她就給外公彈鋼琴,讀書給他聽,而外公則親她吻她,送給她許許多多東西....什麼都送,因此有一回,在媽媽過命名日那天,他倆吵了一架;因為外公以為媽媽不知道送給她的是什麼禮物,其實媽媽早知道是什麼了。媽媽希望有副耳環,外公就故意騙她,說送給她的不是耳環,而是胸針;後來,他把耳環拿出來了,看到媽媽已經知道要送給她的是耳環,而不是胸針的時候,外公居然大生其氣,就因為媽媽已經知道了,他有好半天都不跟媽媽說話,直到後來他才自己走過去親吻她,請她原諒....」

內莉講得津津有味,甚至她那蒼白的、病容滿面的小臉蛋也浮上了兩朵紅暈。

看得出來,她媽曾不止一次跟她的小內莉說過她過去的幸福歲月,她坐在她住的那地方,在地下室,擁抱和親吻她的愛女(這是她留下的全部生活歡樂),邊吻邊哭,與此同時,又毫不懷疑她講的這些故事將在這病孩子的敏感而又病態的、早熟的心靈裡產生怎樣強烈的反應。

但是正講得津津有味的內莉好似忽地回過味來似的,不信任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霍地閉上了嘴。老爺子皺起了眉頭,又敲起了桌子;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則兩眼噙着淚花,默默地用手帕擦去了眼淚。

「媽媽到這裡來的時候就病得很重,」內莉又低聲補充道,「她的胸部得了很厲害的病。我們找外公,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只好在地下室的一個旮旯裡租了個地兒。」

「在一個旮旯裡,而且有病!」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

「對,在一個旮旯裡....」內莉回答,「因為媽媽窮,媽媽對我說,」她又激動起來,補充道,「窮,不是罪過,有錢,欺負別人,那才是罪過,....她還說,是上帝在懲罰她。」

「你們租的那地兒是在瓦西里島嗎?是不是在布勒諾娃公寓?」老爺子轉而問我,極力裝出一副他這話不過隨便問問而已。他所以問這話,似乎乾坐著不說話怪彆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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