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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99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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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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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跟大夫走了進去。還在廚房裡我就聽見屋裡有人說話,我讓大夫停了一忽兒,聽到了公爵說的最後一句話。接着便傳來他那令人噁心的哈哈大笑,以及娜塔莎的絶望的驚呼:「噢,我的上帝!」這時我就推開門,向公爵猛撲過去。

我向他臉上啐了口唾沫,用足力氣扇了他一個耳光。他本想反撲,但是他看到我們有兩個人,便先從桌上一把抓起他那包鈔票,然後撒腿就往外跑。是的,他就是這麼幹的;我親眼看見了....我從廚房的桌上操起一根擀麵杖,衝出去追他....等我再跑回房間的時候,我看到大夫正抓住娜塔莎,她像疾病發作似的在掙扎,想掙脫他的手,我們花了很長時間都沒能讓她平靜下來;最後,我們好不容易才讓她躺到床上;她彷彿熱病發作似的處于一種昏迷狀態。


  

「大夫!她怎麼啦?」我差點嚇暈了,問道。

「等等,」他答道,「這病還得觀察一下,然後才能作出判斷....但是,一般說,情況很不妙。甚至可能會發展成熱病....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但這時我忽然另外想出了個主意。我懇求大夫陪着娜塔莎,再待兩個或三個小時,我還讓他保證決不離開娜塔莎一分鐘。他向我作了保證,我便跑回家去了。

①俄國十八至十九世紀對一些罪行不大的犯人進行監禁和勞教的場所。

內莉坐在牆角,神態憂鬱,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她奇怪地看了着我。想必我那模樣也很奇怪。

我把她抱起來,坐到沙發上,然後讓她坐在我的兩條腿上,熱烈地親吻她。她一下子臉紅了。

「內莉,我的天使!」我說,「你願意救我們嗎?你願意救救我們大家嗎?」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

「內莉現在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有一個當爸爸的:你見過他,也認識他;他詛咒了自己的女兒,昨天他還來請你代替她做他的女兒。現在她,娜塔莎(你曾經說過,你愛她!),已經被她所愛的男人拋棄了,她也是為了他才離開她父親的。這男人就是來過的那個公爵的兒子,記得嗎,他晚上來找我,正遇上你一個人在家,後來你躲開他,逃跑了,然後你就病了....你不是認識他嗎?他是個大壞蛋!」

「認識,」內莉答道,她打了寒噤,臉一陣發白。

「對,他是個大壞蛋。他恨娜塔莎,因為他的兒子阿廖沙想跟她結婚。今天阿廖抄走了,可是一小時後他父親已經在她那裡了,他侮辱了她,還威脅要把她送到管教所去,而且嘲笑了她。內莉,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嗎?」

她的黑眼睛倏忽一閃,但是她立刻又把眼睛低了下去。

「懂了,」她用勉強聽得出來的聲音悄聲道。

「現在娜塔莎只有一個人了,而且有病;我讓那位給你治過病的大夫陪着她,就跑來找你了。我說內莉:咱們去找娜塔莎的爸爸吧;你不喜歡他,你不願意上他家去,可是現在咱倆一塊兒去找他,咱們進去後,我就說,你現在願意代替娜塔莎做他們的女兒了。這位老人現在生着病,因為他詛咒了娜塔莎,因為阿廖沙的父親前不久狠狠地侮辱了他。他現在關於他女兒的情況連聽都不願意聽,但是他愛她,非常愛她,內莉,而且想跟她言歸於好;這,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就是這樣的....你聽見了嗎,內莉?」

「聽見了,」她用跟剛纔同樣的低語悄聲道。跟她說話的時候,我淚流滿面。她怯怯地不時抬起頭來看我。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相信。」


  
「我就這麼帶你進去,讓你坐下後,他們就會把你當女兒看待,對你親親熱熱和詢問你。到時候,我就故意把談話引到讓他們向你問長問短,問你過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問你的母親和你的外公。你就告訴他們,內莉,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你過去怎麼跟我講的就怎麼告訴他們。把一切,把一切都講出來,講得既簡單明了,又什麼事都不要隱瞞。你告訴他們,那個大壞蛋怎樣拋棄了你母親,你母親又怎樣在布勒諾娃的地下室裡漸漸死去,你跟你媽怎樣沿街乞討;你媽臨死的時候又跟你說了些什麼和要求你做什麼....說到這裡,你就說你外公。告訴他們,你外公怎麼不肯寬恕你媽,你媽在臨死前那一刻又怎樣打發你去找外公,讓他來看她,饒恕她,可是他硬不肯來....以及你媽是怎樣死的。把這一切,把一切都講給他們聽!你把這一切全說出來以後,他老人家就會在自己心裡感受到這一切。要知道,今天,阿廖沙拋棄了她,她留了下來,受盡了人間的欺凌和羞辱,孤立無助,孤苦無告,聽憑自己的仇敵對她橫加羞辱——這,他是知道的。凡此種種,他都知道....內莉,你救救娜塔莎吧!你願意跟我去嗎?」

「願意,」她深深地換了口氣,答道,說罷又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仔細地、長久地看了看我;這目光裡有一種類似責備的神態,我在自己心裡感覺到了這點。

但是我不願放棄我的這個主意。我太相信這主意了。我拉著內莉的手,走了出去。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陰雲四合。近來天氣一直很悶熱,但是現在卻從遠處的某個地方傳來早春的第一聲春雷。風過處,捲起滿街塵土。

我們上了馬車。一路上內莉都默不作聲,只是間或仍舊用她那異樣的、謎一般的目光抬起頭來看看我。她的胸部在一起一伏,我在馬車上扶着她,我感到她那顆小小的心在我的手掌裡怦怦跳動,彷彿就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


第四部 07

路,我覺得沒有盡頭似的。我們終於到了,我提心吊膽地走進去看我的那兩位老人家。我不知道我將怎麼走出他們家,但是我知道,我出來時無論如何必須求得他老人家的寬恕和同女兒言歸於好。  已經三點多了。兩位老人家照例孤孤單單地坐著。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的心情很不好,又有病,伸直腿,半躺在自己那張安樂椅上,臉色蒼白,心力交瘁,頭上包着一塊手帕。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坐在他身旁,間或用醋抹在他的兩邊太陽穴上,同時又帶著探究而又痛苦的神態不斷注視着他的臉,這神態使他老人家感到很不安,甚至很惱火。他閉緊了嘴,一言不發,她也不敢開口。我們的突然到來把他倆嚇了一跳。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看到我和內莉後,不知為什麼突然害怕起來,在我們進門之初,她就直勾勾地看著我們,好像驀地感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對不起我們似的。

「我把我的內莉給你們送來了,」我進門時說道,「她回心轉意了,現在她自己樂意上你們家了。請你們好好地接受她,好好地愛她....」

老爺子懷疑地看了看我,僅從他的目光就看得出來,他什麼都知道了,就是說娜塔莎現在已經形單影隻,被遺棄,被拋下不管,也許還受盡了侮辱。他非常想洞察我們此來的秘密,於是就疑惑地看著我和內莉。內莉渾身哆嗦,用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臂,看著地面,只間或向自己周圍投去害怕的一瞥,那神態活像一隻被逮住的小野獸。但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很快就明白過來了,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她急急忙忙地向內莉走去,親吻她,愛撫她,甚至都哭了,她親親熱熱地讓內莉坐在自己身邊,摸着她的小手不放。內莉好奇而又有點詫異地乜斜着眼,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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