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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85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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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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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還有兩句結束語,」他叫道,突然改變了那可惡的腔調,變得一本正經。「請您聽完我的最後結論:從我告訴您的所有這些話裡,您應該能夠明白,而且清楚地看到(我想您自己一定看到了這點),我從來不肯為任何人放棄自己的利益。我愛錢,我需要錢。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有很多錢;她父親包攬了十年酒稅。她有三百萬,而這三百萬對我的用處可大了。阿廖沙和卡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這兩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傻瓜;我要的正是這個。因此我一定要讓他們的婚事辦成功,而且越快越好。再過兩三個禮拜,伯爵夫人和卡佳就要到鄉間去消夏,阿廖沙應該陪她們去。請您給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捎個信,不要哭哭啼啼,不要來席勒那一套,不要存心跟我作對。我這人愛記仇,愛玩命,我認定的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不怕她:無疑一切都會照我說的去辦,因此我現在把醜話說在頭裡,說到底,我是替她本人着想。您注意了,不要讓她幹傻事,讓她放聰明點。不然的話,沒她的好,而且很不好。我沒有照規矩辦事,沒有將她法辦,她應該對我千恩萬謝才是。您要知道,我的詩人,法律是保護家庭和睦的,法律是保障父命不可違的,倘若有人膽敢挑唆子女不去盡他們對父母應盡的神聖義務,法律是不會熟視無睹的。最後,請足下三思,我結交官府,認識很多人,她誰也不認識,而且....難道您還不明白我能怎麼對付她嗎?但是我沒這麼做,因為她至今還算聰明,很識時務。請放心:這半年來,他倆的一舉一動,每時每刻都有鋭利的眼睛監視着,我對一切,甚至最不起眼的事,都瞭如指掌。所以我很放心,我在等阿廖沙自己把她甩了,這事已經露出了苗頭;現在我就先讓他開開心,消遣消遣。我在他的心目中一如既往,仍舊是慈父,而我也需要他保持這一想法。哈哈哈!我猛地想起,那天晚上,我差點沒恭維她,說她沒嫁給他是多麼寬宏大量,多麼大公無私;我倒真想知道,她真要嫁給他到底是怎麼個嫁法!至于那天我所以去看她,完全是因為他倆的關係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但是我必須去親眼看看,憑自己的經驗親自驗證一番....嗯,您該滿意了吧?也許您還想知道,我帶您上這兒來究竟要幹什麼?我幹嗎在您面前裝腔作勢,無緣無故地向您打開天窗說亮話,其實,要說明這一切,壓根兒不必說實話--不是嗎?」

「是的,」我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豎起耳朵聽著,我根本無須再回答他的問題。


  

「僅僅是因為,我的朋友,我發現您比我們那兩個小傻瓜更識時務,看問題也更清楚些。您可能早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了,早就在對我進行揣測和假設,但是我想免得您勞神費力,因此我決定向您現身說法,讓您懂得您現在跟什麼人打交道。親身體驗一下是難能可貴的。您要懂得我的用心,我的朋友①。您知道您在跟什麼人打交道,因為您愛她,因此我希望您能施加您的全部影響(您對她畢竟是有影響的),別讓她遇到某些麻煩。要不然的話,實話告訴您,麻煩是少不了的,而且這麻煩非同小可。嗯,您哪,這最後嘛,我向您直言不諱的第三個原因,那是....(您不是自己也猜到了嗎,親愛的),是啊,我真想對這整個事啐幾口唾沫,而且當着您的面啐....」

「您的目的達到了,」我氣得發抖地說道,「我同意,除了這種恬不知恥的坦率以外,您再也沒法在我面前表露您的全部狠毒以及您對我和我們大家的全部輕蔑了。您不僅不擔心您的直言不諱可能在我面前使您名譽掃地,而且您甚至不怕在我面前丟人現眼....您真像那個穿斗篷的瘋子。您壓根兒不把我當人。」

「您猜對了,我的年輕朋友,」他站起身來說道,「您統統猜對了:您不愧是文學家。我希望我們能和和美美地分手。咱倆要不要喝杯訂交酒②呢?」

「您醉啦,僅僅因為這樣我才沒有正兒八經地回答您....」

「又是不肯明言的暗示手法--您沒有規規矩矩地回答我,哈哈哈!我作東您又不讓。」

「甭費心,這帳我自己付。」

「嗯,那是沒有疑問的。咱倆不是同路嗎?」

「我不會跟您一道走的。」

「再見,我的詩人。我希望您已經懂得我的意思了....」

他走出了門,步態有點踉蹌,並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下人扶他上了馬車。我管自走了。已是凌晨二時許。下着雨,夜,黑黑的....

①原文是法文。

②西俗;彼此換臂喝酒,從此你我相稱,成為朋友。



  
第四部 01

我就不來描寫我的滿腔憤怒了。儘管這一切都不出我之所料,我還是感到很震驚;倒像他那醜惡已極之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似的。話又說回來,我記得,我當時的感覺是一片迷惘:我心頭感到一種壓抑、一陣刺痛,一種無比的煩惱越來越厲害地吮吸着我的心,我替娜塔莎捏了一把冷汗。我預感到她前途堪憂,將會遭到許許多多苦難,我神思恍惚,憂心忡忡,怎樣才能逢凶化吉呢?怎樣才能減輕整個事情徹底收場之前這最後的打擊呢?這事就要收場了,這是毫無疑問的。它已漸漸逼近,但是怎樣收場呢,卻頗費揣測!  我沒有留意我是怎麼走到家的,雖然雨下個不停,淋了我一路。已是凌晨三時許。我還沒來得及去敲我的房間的門,便聽到了呻吟聲,房門急匆匆地打開了,好像內莉根本沒睡,一直在門口守着,等我回來。蠟燭還點着。我看了一眼內莉的臉,嚇了一大跳:她的臉整個兒變了;兩眼像發熱病似的燒得通紅,而且神態也有點古怪,好像她認不出我來似的。她在發高燒。

「內莉,你怎麼啦,你病了?」我向她俯下身去,用一隻手摟着她,問道。

她哆哆嗦嗦地偎依着我,好像害怕什麼東西似的,她說了一些話,說得很快,斷斷續續,彷彿就等着我回來告訴我這件事似的。但是她的話語無倫次,聽起來很怪;我一句也沒聽懂,她在說胡話。

我急忙讓她躺到床上。但是她卻一個勁地撲到我身上來,緊緊地偎依着我,好像很害怕,在請求什麼人保護她似的,她已經鑽進被窩,還仍舊抓住我的一隻手,而且抓得很緊,彷彿怕我又跑了似的。我受到極大的震動,神經受到極大刺激,我看著她那模樣都哭了。我自己也有病。她看到我的眼淚後,便一動不動地使勁兒注視着我,看了很長時間,彷彿在努力思索和考慮什麼事似的。顯然,她這樣做費了很大力氣。最後,她彷彿想明白了什麼似的,臉部豁然開朗;每當她的癲癩病劇烈發作之後,她通常在一段時間內不能想問題,話也說不清楚。現在就是這樣:她費了老大勁想對我說什麼,但是她看到我聽不懂,便伸出自己的一隻小手替我擦眼淚,然後又摟着我的脖子,把我拉到她身邊,吻我。

很清楚:我不在家的時候,她那老毛病又發作了,而且就在她站在房門旁那會兒發作的。發病後清醒過來,她可能很長時間都不能恢復原狀。這時,現實與譫妄交織在一起,她肯定想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與此同時,她又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我快回來了,一定會敲門,因此就躺在門旁的地板上,警覺地等候我回來,我一敲門,她就一骨碌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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