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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82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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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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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他又開口道,分明在自我欣賞,「剛纔,我向您承認,也許說得欠妥,我說有時候我憋不住真想在某種情況下對什麼人吐一下舌頭。因為我過于坦率,過于天真,也過于老實了,因此您才把我比作小丑,這話使我不禁捧腹。但是,如果您責怪我,對我覺得驚奇,似乎現在我跟您說話很粗魯,說不定還像個下人似的有失體統--一句話,我跟您說話突然變了腔調,那麼我要說,足下此言差矣。首先,我願意這樣,其次,我不在自己家裡,而是跟您在一起....我的意思是說,咱倆現在是兩個好朋友在一起開懷暢飲,第三,我這人就愛胡閙。您知道嗎,我有時候會異想天開,甚至變成一個空想家和滿嘴仁義道德的人,差點跟您一樣,天價想入非非。話又說回米,這是很久以膠的事了,當我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的時候。我記得,在當時,我曾懷着人道主義的目的回到鄉村,不用說,我覺得無聊透了;您簡直沒法相信我當時幹了些什麼?因為無聊,我開始結識一些漂亮的小妞兒....您該不是在做鬼臉吧?噢,我的年輕朋友!現在咱倆可是在友好地談心啊。開懷暢飲之際,也正是敞開胸懷之時!我是地地道道的俄羅斯性格,貨真價實的俄羅斯性格,愛國主義者,我就愛敞開胸懷,再說流光易逝,青春不再,應該及時行樂。死了拉倒!嗯,於是我就追起姑娘來了。記得一個牧羊女有個丈夫,是一個很帥的年輕莊稼漢,我把他痛打了一頓,想把他送去當兵(這都是過去的惡作劇,我的詩人!)但是沒有送成。他死在我辦的那家醫院裡了....我在村裡辦了一家醫院,有十二張病床--設備好極了;又乾淨又整潔,還有鑲木地板。話又說回來,這家醫院我早停辦了,然而當時卻引以自豪:我是個慈善家,可是一個莊稼漢卻因為妻子差點被我打死....啊呀,您怎麼又做鬼臉了?您不愛聽,噁心?觸怒您那高尚的感情了?好了,好啦,請少安毋躁!往事如煙,俱往矣。我做這事的時候,滿腦子全是理想,想造福人類,建立一個慈善社會....當時我就走上了這條路。我打人也就在這時候。現在我不打入了;現在該裝腔作勢了;現在,咱們大家都在裝腔作勢--時局使然....但是現在我感到最遠的還是那個大傻瓜伊赫梅涅夫。我有把握,這老傢伙肯定知道這莊稼漢故事的來龍去脈和前因後果....可是那又怎麼樣?他由於心地善良,他的心好像蜜糖做的,再加上他當時愛上了我,把我誇得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了--他拿定主意什麼也不信,他也果然不信,就是說硬不相信事實,而且十二年來硬是袒護我,替我撐腰,直到引火燒身,燒着了他自己。哈哈哈!好了,這一切全是扯談!來,乾杯,我的年輕朋友。我說:您喜歡玩女人嗎?」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我只是聽他說話。他已開始喝第二瓶酒了。


  

「我就愛一邊吃消夜一邊談女人。吃完消夜後,我給您介紹一位菲莉貝爾特小姐①,如何?足下尊意?您倒是怎麼啦?您都不肯瞅我了....唉呀?」

他若有所思。但是又突然抱起頭來,別有用意地瞅了我一眼,繼續道。

「是這麼回事,我的詩人,我想對您公開我的一個秘密,您對這個秘密大概一無所知。我相信,此刻您一定管我叫有罪的人,甚至管我叫卑鄙小人和大色鬼也說不定。但是在下有一言奉告!只要能夠辦得到(不過,按人的天性,這是永遠辦不到的),只要我們每個人都能把自己的全部隱私描寫出來,但是要不怕說出不僅是自己怕說和無論如何不肯為他人道的東西,要不怕說出不僅是怕對自己的好友說,甚至有時也怕對自己承認的東西--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世界上就會升起一團臭氣,非把我們大家憋死不可。順便說說,我們上流社會的規矩和禮節之所以好,就好在這裡。其中自有深意在--倒不是道德上的深意,但卻具有簡單的預防作用,使人較為稱心如意,不用說,這更好,因為道德云云實際上就是稱心如意,也就是說發明道德僅僅是為了使人稱心如意。但是關於禮節云云,咱們以後再談,我現在有點語無倫次了,請以後提醒我。我的結論是:您責備我貪淫好色,道德敗壞,可是現在我錯就錯在比別人坦白,如此而已;我錯就錯在正如我從前所說,我不隱瞞換了別人對自己都要隱瞞的事....這事我做得很下流,但是我現在偏要這樣。話又說回來,您不用擔心,」他又面帶嘲笑地加了一句,「我雖然說『我錯了』,但是我完全無意請求人們原諒。還請您注意一點:我既無意讓您難堪,也無意問您:您本人是不是有什麼秘密,以便用您的秘密來為我開脫....我的做法體面而高尚。總的說來,我的所作所為一向很高尚....」

①原文是法文。

「您說得也太沒邊了,」我輕蔑地看著他,說道。

「太沒邊,哈哈哈!您要我說您現在在想什麼嗎?您在想:我幹嗎要帶您到這裡來,而且沒來由地突然對您推心置腹,大談不應當談的事?對不對?」

「對。」

「嗯,您以後會明白的。」

「最簡單的道理是您喝了差不多兩瓶酒了,而且....有了點醉意。」

「乾脆說我喝醉了不就成了。這是很可能的。『有了點醉意!』--這比喝醉委婉點。噢,一個多麼彬彬有禮的人啊!但是....咱們又似乎開始吵架了,咱們本來談的是一個饒有興趣的對象。是的,我的詩人,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麼漂亮的、甜蜜的東西的話,那就是女人。」

「我說公爵,我還是不明白,您怎麼會想到偏偏挑選我來做您的秘密和追求....情愛的心腹的呢?」

「嗯....我不是對您說過您以後會明白的嗎。放心;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便毫無目的,並無任何原因也行嘛;您是詩人,您會瞭解我的,而且我已經跟您說過這點了。這種突然撕下假面具,這種恬不知恥地突然在別人面前暴露自己真面目的玩世不恭,能使人獲得一種特殊的快感。我來告訴您一件趣事:巴黎有名官吏,發了瘋;後來當人們確信他是瘋子後便把他關進了瘋人院。每當他瘋病發作的時候,他就想出一個辦法來給自己取樂;他在家裡脫光了衣服,像亞當一樣一絲不掛,只在腳上留了雙鞋,然後披上一件寬大的斗篷,長及腳踵,在身上裹緊後便神氣活現、大搖大擺地上了大街。嗯,從一旁看去--他跟大家一樣是個人,穿著寬大的斗篷,在獨自溜躂,消閒散心。但是隻要他在什麼地方單獨遇到一個行人,而周圍闃無一人,他就不言不語地向他走去,一本正經而且若有所思,然後突然在他面前停住,掀開自己的斗篷,展示自己....全裸的軀體。這情況持續了一分鐘,然後他又裹上斗篷,不言不語地,臉上的肌肉也紋絲不動地從那個驚訝得目瞪口獃的看客身旁揚長而過,就像《哈姆雷特》中的鬼魂①。他對所有的人都這樣:對男人,對女人,對孩子,而他的全部樂趣就在於此。在一個席勒式的人物始料所不及的情況下猛地給他一記當頭棒喝,並向他吐舌頭,這也多少能體驗到一些同樣的樂趣。『當頭棒喝』--這詞多妙啊?我還是在你們當代文學的某本書裡讀到這個詞的哩。」


  

「唉,那不是說瘋子嗎,可您....」

「心懷鬼胎?」

「是的。」

公爵哈哈大笑。

「此言有理,我的親愛的,」他臉上帶著一種極其無恥的表情加上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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