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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80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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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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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說:否則我才不會留下來陪您呢,但是我沒說,而是換了一種說法,倒不是因為怕,而是出於我那該死的弱點和講究禮貌。怎麼能當着人家的面出言不遜呢?儘管此人就配這樣對待他。儘管我也很想說幾句挖苦他的話!我覺得公爵從我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這一點,他在我說這話的時候一直譏諷地看著我,彷彿在欣賞我的怯懦,又好像在用眼神故意挑逗我:「怎麼,你不敢,你害怕了,可不是嗎,小老弟!」想必是這樣,因為我一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並且用一種既寬容大度又不失親切的神態拍了拍我的膝蓋。

「你真逗,小老弟,」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樣的意思。「且慢!」我暗自尋思。


  

「我今天很開心!」他叫道,「而且,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的,是的,我的朋友,是的!我想說的正是這妞。心裡有話,就應當徹徹底底地說出來,說出一個結果來,我希望這一次您能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到伯爵夫人家之前,我曾經跟您說到這筆錢的問題,說到那個傻瓜蛋父親,一個六十歲的老小孩....哼!現在就不必提他啦。我也無非是隨便說說而已!哈哈哈,要知道,您是搞文學的,應該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

我詫異地望着他。看來他還沒醉。

「嗯,至于說到那妞,說真格的,我尊敬她,甚至喜歡她,真的;她有點小脾氣,但是正如五十年前人們所說:『沒有不帶刺的玫瑰』,又說,而且說得好:雖說刺扎人,但是正因為扎人才迷人,雖說我那阿列克謝是個大笨蛋,但是我已經多多少少原諒他了--這小子有眼力。簡而言之,這種姑娘我喜歡,再說我(他意味深長抿緊嘴唇)甚至另有打算....好啦,這是後話....」

「公爵!我說公爵!」我叫道,「我不明白您怎麼這樣出爾反爾,但是....還是換換話題吧,求您了!」

「您又急了!嗯,好吧....換換話題,換換話題!不過我倒想問您個問題,我的好朋友:您很尊敬她嗎?」

「自然,」我無禮而又不耐煩地答道。

“嗯,您也愛她?’他接着問道,令人厭惡地齜牙咧嘴,眯起了眼睛。

「您忘乎所以了!」我叫道。

「好了,不了,不了!請少安毋躁嘛。我今天心犧恃別好。好久都沒這樣開心了。咱們要不要喝點香按!您意下如何,我的詩人?」

「我不喝酒,不想喝!」

「快別這麼說!您今天一定要陪我。我今天的情緒情好,因為我的脾氣已經好到多愁善感的程度,因此我不能獨自開心,幸福應該同享嘛。誰知道呢,咱倆喝來喝去,竟會喝成個莫逆之交也說不定,哈哈哈!不,我的年輕朋友,您還不知道我的為人!我相信,您一定會喜歡我的。我希望您今天能跟我同歡樂,共憂愁,同快樂,共落淚,雖然我希望我至少不會哭出來。怎麼樣,伊萬·彼得羅維奇?您只要想想,如果您不照我的意思辦,我的靈感就會不翼而飛,煙消雲散,您就什麼也聽不到了;嗯,您之所以待在這裡無非是想聽到些什麼。不對嗎?」他又放肆地向我擠眉弄眼地補充道,「那,請您選擇吧。」

這威脅決不能等閒視之。我同意了。「該不是他想把我灌醉吧?」我想。趁此機會,我想提一下關於公爵的一則傳聞,而這傳聞我早就聽說了。據說他在社交界雖然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可是有時候卻喜愛夜間縱酒作樂,直喝得爛醉如泥方纔罷休,他喜歡偷偷摸摸地尋花問柳,醜惡而又神秘地淫亂無度....我聽說過一些有關他的可怕傳聞....據說,阿廖沙也知道父親有時酗酒,可是卻對大家諱莫如深,尤其不讓娜塔莎知道。有一回,他對我說漏了嘴,但是又立刻把話岔開了,對我的追問避而不答。然而,這事,我並非從他那裡聽來的,老實說,我起先還不信。現在則靜觀下文。

堂倌送來了酒;公爵倒了兩杯,一杯給自己,一杯給我。

「一個可愛的,非常可愛的小妞兒,雖然她罵了我!」他繼續道,津津有味地呷着酒,「但是這些可親可愛的小姐正是這時候才顯得分外可親可愛,正是在這樣的時刻....她沒準還以為狠狠地奚落了我呢,記得那天晚上嗎,把我奚落得汗顏無地!哈哈哈!她臉上的紅暈多美呀!您玩女人是行家嗎?您有沒有注意到,有時候臉陡地一紅,會給本來蒼白的臉蛋兒平添無限春色?啊呀,我的上帝!您大概又在生氣啦?」

「是的,我很生氣!」我叫道,已經按捺不住自己了,「我不願意聽到您現在談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就是說,用這樣的口吻談她。我....我不許您放肆!」

「哎喲!嗯,好吧,依您,換個話題。我這人最好說話不過了。就談談您吧。我喜歡您,伊萬·彼得羅維奇,您不知道我有多友好和多真摯地同情您啊....」

「公爵,好不好言歸正傳,」我打斷他的話。

「您想說談談咱們的事。您一張嘴我就明白您想說什麼,我的朋友①,您大概沒料到,當然,如果咱們現在來談您,而您又不打斷我的話的話,咱們就差不多言歸正傳了。因此,聽我接著說下去:我想告訴您,我最最尊敬的伊萬·彼得羅維奇,像您這樣過日子,無疑會毀了您自己的。請允許我觸及一下這個微妙的話題;我說這話是出於友誼。您窮,您向您的老闆預支稿酬,拿來還債,用剩下的錢來苦度歲月,也僅夠半年花銷,還只能喝清茶一杯,您在您那閣樓上戰戰兢兢地等着,何時才能寫完您那部小說,然後向您那位老闆的雜誌投稿;難道不是這樣嗎?」


  

「就算這樣吧,但是這一切畢竟....」

「畢竟比偷盜,比奴顏婢膝,比收受賄賂,比玩弄陰謀詭計,等等,等等要光彩。我知道,我知道您想說什麼;這一切早寫在報刊和書本上了。」

「因此您也就不必談我的事啦。公爵,難道還要我來教您怎麼保持禮貌不成。」

「嗯,當然嘍,不敢有勞大駕。但是我們偏偏觸及到了這根微妙的弦,那有什麼辦法呢。總不能繞開它吧。好吧,話又說回來,咱們先不談閣樓。我本人對此也毫無興趣,除非是在某種情況下(他又令人生厭地哈哈大笑起來)。不過我感到奇怪的是:您怎麼甘願扮演配角呢?當然,記得,你們一位作家在什麼地方說過:一個人如果能在生活中限于當配角,那他就立了一大功③....好像是這麼說的吧!關於這點,我好像還在什麼地方聽說過,但是,要知道,阿廖沙搶走了您的未婚妻,這,我是知道的,而您卻像個什麼席勒③,甘願為了他們而被釘上十字架,討好他們,向他們獻慇勤,差點沒成了他們的跑腿....請恕我直言,我的親愛的,但這不過是一種將捨己為人引以為樂的可惡的遊戲....說真的,您怎麼不嫌噁心呢!甚至可恥。我要是您,非氣死不可;主要是:可恥,可恥!」

①原文是法文。

②指屠格涅夫的《前夜》第一章中的伯爾森涅夫與好賓爭論時說過的一句話:「可是,依我看,我們的生命的整個意義倒是應該把自己放在第二位呢。」(人文版《前夜父與子》第十二頁)

③指好心腸的理想主義者。

「公爵!看來您是存心帶我到這裡來侮辱我的!」我被他氣瘋了,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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