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福爾摩斯先生,我碰了釘子,毫無辦法繞過它。我只好裝做同意他的意見,但我心裡暗自發誓不查清我朋友的下落絶不善罷甘休。那天晚上十分沉悶。我們三個人在一間陰暗的老屋子裡默默無言地進餐。女主人倒是熱切地向我詢問有關她兒子的事情,但老頭子滿臉不高興的樣子。我對整個這件事感到十分不快,因此在禮貌允許的最早時刻我就辭別主人回到自己的客房。那是樓下一間寬敞空蕩的屋子,象宅內別的房間一樣。但是在南非草原生活一年之後誰也不會十分講究居住條件了。我打開窗帘,朝園子望去,發現外面竟是晴朗之夜,那半圓的月亮在空中照着。之後我坐在熊熊的爐火旁邊,身旁桌上放著檯燈,我打算讀小說來分散一下我的心思。可是我被老管家拉爾夫打斷了,他拿來一些備用煤。
“‘先生,我怕你夜間需要加煤。天氣挺冷,這間屋子又不保暖。’
“他沒有立刻走出去,卻在屋內稍事停留,當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那裡瞧著我,彷彿心裡有事的樣子。
“‘對不起,先生,我禁不住聽了你在餐桌上談論戈弗雷少爺的事兒。你知道,我妻子當過他的奶母,所以我差不多可以說是他的養父,當然很關心他。你是說他表現很好嗎,先生?’
“‘他是全軍團裡最勇敢的人之一。有一次他把我從布爾人的槍林之中拖了出來,不然我今天也許就不在這兒了。’
“老管家興奮地搓着他的瘦手。
“‘就是,先生,正是那樣,戈弗雷少爺就是那個樣子。他打小就有勇氣。莊園的每一棵樹他都爬過。他什麼也不害怕。他曾是一個好孩子,是的,他曾是一個棒小伙子。’
“我一下子跳起來。
“‘嗨!’我大聲說,‘你說他曾是棒小伙子。你的口氣彷彿他不在世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戈弗雷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抓住老頭兒的肩膀,但他退縮開來。
“‘先生,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請你問主人吧,他知道。我不能多管閒事。’
“他剛要走出去,我拉住了他的胳臂。
“‘聽著,’我說,‘你非得回答我一個問題才能走,要不我就拉住你一夜不放。戈弗雷是死了嗎?'
“他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他象是被施了催眠術。他的回答是勉強從嘴裡硬擠出來的,那是一個可怕的、出人意料的回答。
“‘我寧願他是死了的好!’他喊道。說著他使勁一扯,就跑出屋去了。
「福爾摩斯先生,你當然可以想象,我回到我原來坐的椅子上,心情是好不了的。老頭兒剛纔說的話對我來說只有一種解釋。顯然我的朋友是牽涉到什麼犯罪事件,或者至少是什麼不名譽的事兒,關乎家庭的榮譽了。嚴厲的父親於是就把兒子送走,把他藏了起來,以免醜聞外揚。戈弗雷是一個不管不顧的冒失鬼。他往往受周圍的人影響。顯然他是落入了壞人之手並被引向犯罪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是非常可惜的,但即使如此我也有責任把他找出來設法幫助他。我正在這樣焦急地思索着,猛一抬頭,只見戈弗雷就站在我面前。」
我的主顧講到這裡沉思地停了下來。
「請你講下去吧。「我說。」你的案子很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福爾摩斯先生,他是站在窗外,臉貼著玻璃。我剛纔跟你說過我曾向窗外看夜色來着,窗帘一直半開着。他的身影就在帘子打開的地方。那是落地大窗,所以我可以看見他整個的身形,但使我吃驚的是他的臉。他面色慘白,我從沒見他這樣蒼白過。我猜想鬼魂大概就是那個樣子。但是他的眼睛對上了我的眼睛,我看見那是活人的眼睛。他一發現我看著他,就往後一跳,消失在黑夜裡了。
“這個人的樣子有一種十分令人吃驚的東西。倒不僅是那慘白如紙的面孔,而是一種更微妙的東西——一種見不得人的、罪責感的東西——這種東西非常不象我所熟知的坦率痛快的小伙子。我感到恐怖。
“但是一個人要是當了兩年兵,成天和布爾人打交道,他的膽子是嚇不壞的,遇見變故就會立即行動起來。戈弗雷剛一躲開,我就跳到窗前。窗子的開關不靈了,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把它打開。隨後我就鑽躍出去,飛快地跑到花園小路上,朝着我認為他逃走的方向追去。
“這條小路很長,光線又有點暗,但是我總覺得前面有東西在跑。我向前衝上去,叫着他的名字,但是沒有用。我跑到小徑的盡頭,這裡有好幾條岔路通向幾個小屋。我猶豫了一下,這時我清楚地聽見一扇門關上的聲音。這聲音不是來自我背後的屋子,而是從前方黑暗處傳來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就足以證明我方纔看見的不是幻影。戈弗雷確實從我眼前逃走了,並且關上了一扇門。這一點是肯定的。
“我沒有什麼辦法可想了。這一夜我過得非常不安寧,心裡一直在盤算這個問題,打算找到一種理論來解釋這些現象。第二天我覺得老上校多少緩和了一些。既然女主人聲稱附近有幾個好玩的去處,我就趁機會問道,我再停留一晚有否不便。老頭子勉強預設了,這就給我爭取到一整天的時間去進行觀察。我已經十分肯定地知道戈弗雷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藏着,但具體的地點以及原因還有待于解決。
“這座樓房又大又曲折,在裏邊藏上一個軍團也沒人知道。如果人是藏在樓房內部,那我是很難找到他的。但是我聽見的門響不是在樓內。我只有到園子裡去尋找這個秘密。這倒不難做到,因為那幾個老人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這就使我能去施行我的計劃了。
“園子裡有幾個小屋,但是在園子盡頭有一座稍具規模的建築——足夠園丁或護林人居住的了。難道是從這裡發出的關門聲響嗎?我裝做不經心的、彷彿隨便散步的樣子朝它走了過去。這當兒有一個矮小利落、蓄着鬍鬚、身穿黑衣、頭戴圓禮帽的男子從那屋門裡走了出來——一點也不象園丁的樣子。不料他出來後就把門倒鎖上,把鑰匙放在口袋裏了。他一回身,發現了我,臉上頓時現出吃驚的神色。
“‘你是本宅的客人嗎?’他問我。
“我說是的,並且說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真可惜他旅行去了,否則他會非常願意見到我的,’我又這麼解釋着。
“‘不錯,不錯,’他彷彿做了虧心事似地說著。‘改個時間再來吧,’他說著就走開了。但當我回頭看時,他卻正躲在園子那頭的桂樹後面,站在那裡觀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