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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地上,我們的周圍和海上一樣陰沉。這一帶是連綿起伏的沼澤地,孤寂陰暗,偶爾出現一個教堂的鐘樓,表明這是一處古老鄉村的遺址。在這些沼澤地上,到處是早已淹沒消失的某一民族所留下的遺蹟。作為它所遺留下來的唯一記錄的就是奇異的石碑,埋有死者骨灰的零亂的土堆以及表明在史前時期用來戰斗的奇怪的土製武器。這處神奇而具有魅力的地方,以及它那被人遺忘的民族的不祥氣氛,對我朋友的想象都產生了感染力。他時常在沼澤地上長距離散步,獨自沉思。古代的科尼什語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記得,他曾推斷科尼什語和迦勒底語相似,大都是做錫平生意的腓尼基商人傳來的。他已經收到了一批語言學方面的書籍,正在安心來研究這一論題。然而,突然使我有些發愁,而他卻感到由衷高興的是,我們發覺我們自己,即使在這夢幻般的地方,也還是陷入了一個就發生在我們家門口的疑難事情之中。這件事情比把我們從倫敦趕到這裡來的那些問題中的任何一個都更緊張,更吸引人,更加無比的神秘。我們簡起的生活和寧靜養生的日常規律遭到嚴重干擾,我們被牽連進一系列不僅震驚了康沃爾,也震驚了整個英格蘭西部的重大事件之中。許多讀者可能還記得一點當時叫做「科尼什恐怖事件」的情況,儘管發給倫敦報界的報道是極不完整的。現在,事隔十三年,我將把這一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真相公諸于世。
我曾經說過,分散的教堂鐘樓表明康沃爾這一帶地方有零落的村莊。其中距離最近的就是特裡丹尼克·沃拉斯小村,在那裡,幾百戶村民的小屋把一個長滿青苔的古老教堂包圍起來。教區牧師朗德黑先生是個考古學家。福爾摩斯就是把他當作一位考古學家同他認識的。他是個儀表堂堂、和藹可親的中年人,很有學問而且熟悉當地情況。他邀請我們到他的教區住宅裡去喝過茶,並從而認識了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一位自食其力的紳士。他租用牧師那座又大又分散的住宅裡的幾個房間,因而增補了牧師的微薄收入。這位教區牧師,作為一個單身漢,也歡迎這種安排,雖然他同這位房客很不相同。特雷根尼斯先生又瘦又黑。戴副眼鏡,彎着腰,使人感到他的身體確實有些畸形。我記得,在我們那次的短暫拜訪過程中,牧師喋喋不休,而他的房客卻沉默得出奇,滿臉愁容,坐在那裡,眼睛轉向一邊,顯然在想他自己的心事。
三月十六日,星期二,早餐過後,我和福爾摩斯正在一起抽菸,並準備着到沼澤地去作一次每天例行的遊逛時,這兩個人突然走進了我們小小的起居室。
「福爾摩斯先生,"牧師說,聲音激動,“昨天晚上出了一件最奇怪而悲慘的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現在您正好在這裡,我們只能把這視為天意,在整個英格蘭,只有您是我們需要的人。」
我以不大友好的眼光打量着這位破門而入的牧師,但福爾摩斯從嘴邊抽出煙斗,在椅子上坐起,好象一隻老練的獵犬聽見了呼叫它的聲音。他用手指指沙發。我們心驚肉跳的來訪者和他那焦躁不安的同伴緊挨着在沙發上坐下來。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比牧師更能夠控制自己一些,不過他那雙瘦手不停地抽搐,黑色的眼珠炯炯發光,這表明他們二人的情緒是一樣的。
「我說,還是你說?」他問牧師。
「唔,不管是什麼事,看來是你發現的,牧師也是從你這裡知道的。最好還是你說吧。」福爾摩斯說道。
我看著牧師,他的衣服是匆匆穿上的。他旁邊坐著他的房客,衣冠端正。福爾摩斯幾句簡單的推論之言使他們面帶驚色,我看了很覺好笑。
「還是我先說幾句吧,"牧師說道,“然後您再看是不是聽特雷根尼斯先生講詳細的情況,或者我們是否不急於立刻到出現這樁怪事的現場去。我來說明一下,我們的朋友昨天晚上同他的兩個兄弟歐文和喬治以及妹妹布倫達在特裡丹尼克瓦薩的房子裡。這個房子在沼地上的一個石頭十字架附近。他們在餐桌上玩牌,身體很好,興緻極高。剛過十點鐘,他就離開了他們。他總是很早期床。今天早上吃早餐之前,他朝着那個方向走去。理查德醫生的馬車趕到了他的前面。理查德醫生說剛纔有人請他快到特裡丹尼克瓦薩去看急診。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自然與他同行。他到了特裡丹尼克瓦薩,發現了怪事。他的兩個兄弟和妹妹仍象他離開他們時一樣地同坐在桌邊,紙牌仍然放在他們面前,蠟燭燒到了燭架底端。妹妹僵死在椅子上,兩個兄弟分坐在她的兩邊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唱,瘋瘋癲癲。三個人——一個死了的女人和兩個發了狂的男人——他們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種驚恐的表情,驚厥恐怖的樣子簡直叫人不敢正視。除了老廚師兼管家波特太太以外,沒有別人去過。波特太太說她睡得很熟,沒有聽到晚上有什麼動靜。沒有東西被偷,也沒有東西被翻過。是什麼樣的恐怖能把一個女人嚇死,把兩個身強力壯的男子嚇瘋,真是絶對地沒法解釋。簡單地說,情況就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如果您能幫我們破案,那可就是幹了一件大事了。」
本來我滿心希望可以用某種方式把我的同伴引開,回覆到我們以旅行為目的的那種平靜之中,可是我一看見他滿臉興奮、雙眉緊皺,就知道我的希望落空了。他默默坐了一會兒,專心在思考這一樁打破我們平靜的怪事。
「讓我研究一下,"他最後說道,“從表面看,這件案子的性質很不一般。你本人去過那裡嗎,朗德黑先生?」
「沒有,福爾摩斯先生。特雷根尼斯先生回到牧師住宅說起這個情形,我就立刻和他趕到這兒來了。」
「發生這個奇怪悲劇的房屋離這裡多遠?」
「往內地走,大概一英里。」
「那麼讓我們一起步行去吧。不過在出發之前,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我必須問你幾個問題。」
特雷根尼斯一直沒有說話。不過,我看出他那竭力抑制的激動情緒,甚至比牧師的莽撞情感還要強烈。他坐在那裡,面色蒼白,愁眉不展,不安的目光注視着福爾摩斯,兩只乾瘦的手痙攣地緊握在一起。當他在一旁聽人敘述他的家人遇到的這一可怕經過時,他那蒼白的嘴唇在顫動,黑色眼睛裡似乎反映出對當時情景的某種恐懼。
「你要問什麼,就問吧,福爾摩斯先生,"他熱切地說,“說起來是件倒霉的事,不過我會如實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