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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成初,于長子屯軍,欲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與鄭注、李訓交結至深,外托效忠,實懷窺伺。自疾病之初,便令劉稹管兵馬。若不加討伐,何以號令四方?若因循授之,則籓鎮相效,自茲威令去矣!”帝曰:「卿算用兵必克否?」對曰:「劉稹所恃者,河朔三鎮耳。但得魏鎮不與稹同,破之必矣。請遣重臣一人,傳達聖旨,言澤潞命帥,不同三鎮。自艱難已來,列聖皆許三鎮嗣襲,已成故事。今國家欲加兵誅稹,禁軍不欲出山東。其山東三州,委鎮魏出兵攻取。」上然之,乃令御史中丞李回使三鎮諭旨,賜魏鎮詔書云:「卿勿為子孫之謀,欲存輔車之勢。」何弘敬、王元逵承詔,聳然從命。初議出兵,朝官上疏相繼,請依從諫例,許之繼襲,而宰臣四人,亦有以出師非便者。德裕奏曰:「如師出無功,臣請自當罪戾,請不累李紳、讓夷等。及弘敬、元逵出兵,德裕又奏曰:“貞元、太和之間,朝廷伐叛,詔諸道會兵,才出界便費度支供餉,遲留逗撓,以困國力。或密與賊商量,取一縣一柵以為勝捷,所以師出無功。今請處分元逵、弘敬,只令收州,勿攻縣邑。」帝然之。及王宰、石雄進討,經年未拔澤潞。及弘敬、元逵收邢、洺、磁三州,稹黨遂離,以至平殄,皆如其算。
時王師方討澤潞。三年十二月,太原橫水戍兵因移戍榆社。乃倒戈入太原城,逐節度使李石,推其都將楊弁為留後。武宗以賊稹未殄,又起太原之亂,心頗憂之。遣中使馬元貫往太原宣諭,覘其所為。元貫受楊弁賂,欲保祐之。四年正月,使還,奏曰:「楊弁兵馬極多,自牙門列隊至柳子,十五餘裡,明光甲曳地。」德裕奏曰:「李石比以城內無兵,抽橫水兵一千五百人赴榆社,安能朝夕間便致十五里兵甲耶?」元貫曰:「晉人驍敢,盡可為兵,重賞招致耳。」德裕曰:「招召須財,昨橫水兵亂,止為欠絹一匹。李石無處得,楊弁從何致耶?又太原有一聯甲,並在行營,安致十五里明光耶?」元貫詞屈。德裕奏曰:「楊弁微賊,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寧捨劉稹。」即時請降詔,令王逢起榆社軍,又令王元逵兵自土門入,會于太原。河東監軍呂義忠聞之,即日召榆社本道兵,誅楊弁以聞。
自開成五年冬回紇至天德,至會昌四年八月平澤潞,首尾五年,其籌度機宜,選用將帥,軍中書詔,奏請雲合,起草指蹤,皆獨決於德裕,諸相無預焉。以功兼守太尉,進封衛國公,三千戶。五年,武宗上徽號後,累表乞骸,不許。德裕病月餘,堅請解機務,乃以本官平章事兼江陵尹、荊南節度使。數月追還,復知政事。宣宗即位,罷相,出為東都留守、東畿汝都防禦使。
德裕特承武宗恩顧,委以樞衡。決策論兵,舉無遺悔,以身扞難,功流社稷。及昭肅棄天下,不逞之伍,咸害其功。白敏中、令狐綯,在會昌中德裕不以朋黨疑之,置之台閣,顧待甚優。及德裕失勢,抵掌戟手,同謀斥逐,而崔鉉亦以會昌末罷相怨德裕。
大中初,敏中復薦鉉在中書,乃相與掎摭構致,令其黨人李咸者,訟德裕輔政時陰事。乃罷德裕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時大中元年秋。尋再貶潮州司馬。敏中等又令前永寧縣尉吳汝納進狀,訟李紳鎮揚州時謬斷刑獄。明年冬,又貶潮州司戶。德裕既貶,大中二年,自洛陽水路經江、淮赴潮州。其年冬,至潮陽,又貶崖州司戶。至三年正月,方達珠崖郡。十二月卒,時年六十三。
德裕以器業自負,特達不群。好著書為文,獎善嫉惡,雖位極台輔,而讀書不輟。有劉三複者,長於章奏,尤奇待之。自德裕始鎮浙西,迄于淮甸,皆參佐賓筵。軍政之餘,與之吟詠終日。在長安私第,別構起草院。院有精思亭;每朝廷用兵,詔令制置,而獨處亭中,凝然握管,左右侍者無能預焉。東都于伊闕南置平泉別墅,清流翠,樹石幽奇。初未仕時,講學其中。及從官籓服,出將入相,三十年不復重遊,而題寄歌詩,皆銘之於石。今有《花木記》、《歌詩篇錄》二石存焉。有文集二十捲。記述舊事,則有《次柳氏舊書》、《禦臣要略》、《代叛志》、《獻替錄》行于世。
初貶潮州,雖蒼黃顛沛之中,猶留心著述,雜序數十篇,號曰《窮愁志》。其《論冥數》曰:
仲尼罕言命,不語神,非謂無也。欲人嚴三綱之道,奉五常之教,修天爵而致人爵,不欲信富貴于天命,委福祿于冥數。昔衛卜協于沙兵,為謚已久;秦塞屬於臨洮,名子不悟;朝歌未滅,而國流丹烏;白帝尚在,而漢斷素蛇。皆兆發於先,而符應于後,不可以智測也。周、孔與天地合德,與神明合契,將來之數,無所遁情。而狼跋于周,鳳衰于楚,豈親戚之義,不可去也,人倫之教,不可廢也。條侯之貴,鄧通之富,死於兵革可也,死於女室可也,唯不宜以餒終,此又不可以理得也。命偶時來,盜有名器者,謂禍福出於胸懷,榮枯生於口吻,沛然而安,溘然而笑,曾不知黃雀游于茂樹,而挾彈者在其後也。
乙丑歲,予自荊楚,保厘東周,路出方城間,有隱者困于泥塗,不知其所如,謂方城長曰:「此官人居守後二年,南行萬里。」則知憾予者必因天譴,譖予者乃自鬼謀。雖抱至冤,不為恨。予嘗三遇異人,非卜祝之流,皆遁世者。初掌記北門,管涔隱者謂予曰:「君明年當在人君左右,為文翰之職,須值少主。」予聞之,愕然變色,隱者亦悔失言,避席求去。予問曰:「何為事少主?」對曰:「君與少主已有宿緣。」其年秋登朝,至明年正月,穆宗纘緒,召入禁苑。及為中丞,閩中隱者叩門請見,予下榻與語,曰:「時事非久,公不早去,冬必作相,禍將至矣。若亟請居外,則代公者受患。公後十年終當作相,自西而入。」是秋,出鎮吳門,時年三十六歲。經八稔,尋又仗鉞南燕。秋暮,有邑子于生引鄴郡道士至。才升階,未及命席,謂予曰:「公當為西南節制,孟冬望舒前,符節至矣。」三者皆與之協,不差歲月。自憲闈竟十年居相位,由西蜀而入,代予持憲者,俄亦竄逐。唯再謫南荒,未嘗有前知之士為予言之。豈禍患不可移者,神道所秘,莫得預聞。
其自序如此。斯論可以警夫躁競者,故書於事末。
德裕三子。燁,檢校祠部員外郎、汴宋亳觀察判官。大中二年,坐父貶象州立山尉。二子幼,從父歿于崖州。燁咸通初量移郴州郴縣尉,卒於桂陽。子延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