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賈格斯先生的提示,我們都起身告辭了。還沒有走出臨街的大門,斯塔特普便快樂地稱呼德魯莫爾為「老兄」了,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可是這位老兄卻根本不理他,甚至也不願意和他一道回漢莫史密斯。赫伯特和我留在城裡過夜。只見他們兩人各自走在馬路的一邊,斯塔特普稍前一點,德魯莫爾稍後一點,而且慢吞吞地走在屋檐的陰影中,和他跟在我們後面划船時的情況一模一樣。
賈格斯先生的大門還沒有關,我要赫伯特稍等一會兒,因為我想上樓去和我的監護人講幾句話。我看到他正在盥洗室中洗着手,旁邊放著他各式各樣的靴子。他正在拚命地擦手,要把我們留下來的氣味全部擦乾淨。
我告訴他,我跑上樓來是為了向他道歉,因為剛纔發生了實在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希望他不要更多地責備我。
「呸!」他一面沖洗他的面孔,一面透過水珠對我說,「沒有事,皮普。不管怎樣,我還是喜歡那只蜘蛛。」
他把臉轉過來對著我,搖着頭,又是扶鼻子,又是用毛巾擦臉。
「先生,你喜歡他我很高興,」我說道,「不過我可不喜歡他。」
「你說得對,對,」我的監護人同意我道,「不要和他多講什麼,和他保持一定距離。不過,皮普,我倒是喜歡他,他屬於實心眼兒的人,唉,要是我能算命的話」
他把眼睛從毛巾中露出來,正好和我的眼睛對視了一下。
「但我不是算命的,」他說道,又把大花彩般的毛巾捂在面孔上,擦着兩邊的耳朵。「你曉得我是幹哪一行的,是嗎?那麼再見,皮普。」
「先生,再見。」
大約一個月以後,蜘蛛和鄱凱特先生的租約到期,便搬回到自己老家的蜘蛛洞中去住了。除了鄱凱特夫人,我們大家都感到解除了一大憂患。
第二十七章 親愛的皮普先生:
葛奇裡先生請我寫一封信給你,告訴你他準備到倫敦去
一次,由漢甫賽先生陪同。如果你願意他去看你,他是非常樂
意的。下星期二早晨九點鐘,他會去巴納德旅館。萬一你不
願意他去看你,也請留個條子在那裡。你可憐的姐姐還是老
樣子,和你走時一樣沒有起色。每天晚上我們都在廚房談論
你,猜你在說些什麼,在做些什麼。你要是覺得我們這樣未免
過分,也請你看在昔日友情的面上而原諒我們。親愛的皮普
先生,不再多敘了。
永遠感謝你、熱愛你的僕人
畢蒂
他要我特別寫上「真開心啊」這幾個字。他說你一見這幾
個字就會明白其中的意思。我希望,也不懷疑,雖然你現在是
個上等人,也一定會很高興見他,因為你永遠有一顆善良的
心,而他又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我把寫的所有話都讀給他
聽過,除了最後一個短句。他希望我特別把「真開心啊」這幾
個字再寫一遍。又及。
我接到郵局給我送來的這封信時已經是星期一的早晨,所以第二天便是約定的會面日期。至于喬的前來使我情感波動萬千,這裡我得從良心上懺悔自己。
我固然和喬之間有着千絲萬縷情感上的聯繫,然而對於他的來訪,我心頭仍頗感不快。非但如此,我心頭還感到雜亂無章、羞恥慚愧。我們兩人的地位如此不一致,如果利用金錢的力量可使他不來,我寧願付給他錢。不過稍使我安心的是他是到巴納德旅館,而不是到漢莫史密斯,自然也就不會撞上本特萊·德魯莫爾。我倒不太擔心他見到赫伯特或他的父親,因為我對他們兩人都很尊敬,但是一想到會被德魯莫爾見到,我內在的情感就受到了殘酷的破壞,因為我輕視他。人生在世,往往由於為了躲開最輕視的人,卻犯下了最卑鄙的惡行。
我早就開始裝飾我的幾間房,而且總是用很不必要和很不恰當的方法來裝飾它們,何況是巴納德旅館中的房間,實在要花費很多的錢。現在這幾個房間和我剛來時已大不相同,我有特殊的榮幸,居然在附近一家傢具店中賒帳可觀,項目已占了好幾頁。我的生活要求越來越高,不久前還僱傭了一個小僕人,讓他穿上了一雙高統靴子。雖說是僕人,我卻不得不承認,自從僱他以來,我反而受了他的束縛和奴役。他簡直是個小怪物,本來只是我的洗衣婦家中的廢物,我卻僱傭了他,讓他穿上藍外衣、黃背心、白領結、奶油色馬褲,並蹬上剛纔提到過的高統靴,每天還得為他找些活兒干,給他許多東西吃。他像幽靈般地纏繞住我,天天要我答應他這兩個可怕而討厭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