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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喬說道,「不過皮普和姓讀起來很相像,這是他嬰兒時代口齒不清造成的,以後也就叫白了。」
「他是你的兒子嗎?」
「那」喬答道,露出沉思的樣子。當然,他並不是必須思考這一問題,而是因為坐在三個快樂船伕酒店中,一叼上煙斗,似乎就會沉思起所討論的每一件事情。「那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的兒子。」
「是你的侄子?」陌生人又問道。
「那,」喬答道,仍然是一副沉思的神情,「他不是我侄兒,不,我絶不騙你,他不是我的侄兒。」
「真活見鬼,他究竟是你的什麼人?」陌生人問道。我聽了他的話,感到他這種問話的腔調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這時,沃甫賽先生便插進來了。他這個人對這裡的各種親戚關係瞭如指掌,這也是他的職業習慣,心中有一本譜,記得某男和某女有親戚關係不可結婚等等。所以,他便解釋了我和喬之間的關係。沃甫賽先生不僅插嘴解釋了情況,而且在講完後還朗誦了一段從《理查三世》中選來的台詞。那種蠻喊蠻叫簡直令人毛骨悚然。然後,他似乎覺得表演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但沒有忘記又補充了一句:「這是詩人莎士比亞說的。」
這裡我有些事情需要說明一下,剛纔沃甫賽先生談論我時,他覺得還要有一個必須的動作,那就是亂揪亂摸我的頭髮,使頭髮都戳進我的眼睛。我無法弄清楚,為何像他如此有身份地位的人到我們家做客時,總是要尋找一個相似的機會亂弄一下我的頭髮,使得我兩眼都紅腫起來。只要我一回憶起已逝的童年時代,那一幕幕家庭社交圈子裡發生的事便浮現在眼前,特別是某個慷慨的人用大手摸我,名義上是愛護我,其實是使我雙眼紅腫。這是我忘不掉的。
在整個這段時間裡,那個陌生人除掉望着我之外什麼人也不看。他看我的那個樣子彷彿他終於下定決心對我瞄準,然後要置我于死地似的。剛纔他罵了那句話見鬼的話後便不言語了,一直等到三杯兌水朗姆酒送上來。接着,他便開槍了。這可謂是非常特殊的一槍。
這一槍不是用語言射出來的,而是演了一幕啞劇,並且明明白白是對著我演的。他攪拌兌水朗姆酒也明明白白是對著我攪拌的;他嘗了一口兌水朗姆酒也明明白白是對著我嘗的。他一面攪拌,一面品嚐着酒,不是用送來的湯匙,而是用一把銼子。
他的動作是別人看不到的,只有我才能看到那把銼子。他攪拌完酒後,把銼子拭乾,裝進衣服的胸袋之中。我認出那是喬的銼子。我明白他一定認識我遇見的那個犯人。現在,我看到了那把工具,坐在那裡凝視着他,心神恍惚,而他則倚在那張長靠背椅上,再不睬我,卻大談特談起蘿蔔。
每逢周末晚上,我們村子裡就充滿了一種令人愉悅的情感,到處被弄得乾乾淨淨。人們都要安安靜靜地休息一下,以迎接下一周的新生活。這也使喬有勇氣敢於在星期六晚上在酒店裡比平時多待半小時。今天,這半個小時和兌水朗姆酒都結束了,喬便起身告辭,拉著我的手向外走去。
「葛奇裡先生,請稍等一下,」陌生人說道,「我想起在我的口袋裏有一枚嶄新發亮的先令,我想就送給這個孩子吧。」
他從掏出的一把零錢中找到這個先令,用一張皺巴巴的紙包好,然後才給我。「這是你的!」他說道,「記住!這是你自己的。」
我對他表示了謝意。雖然這已超過了禮貌的範圍,可我仍是盯住他看,同時緊緊依偎在喬的身邊。他對喬說了晚安,又對沃甫賽先生道了晚安(他正和我們一同離開),然而對我,他只是用瞄準的眼光掃了一下。也許,他的眼光根本就沒有掃過我,因為他閉上了那只眼睛,不過,這一閉眼把千言萬語都包藏其中了。
在回家的路上,即使我有興趣談些什麼,也只能是獨自一人自談自說,因為一出三個快樂船伕酒店的大門,沃甫賽先生便和我們告別而去,而喬一路上都把他的嘴張得大大的,儘可能地用吸進的空氣把朗姆酒的氣味洗涮乾淨。我現在的思想茫無頭緒,因為心裡又翻騰起過去的錯誤行為,映出了老相識的影子,自然也不可能再想其他的東西。
我們走進了廚房。今天倒不錯,我姐姐沒有大發雷霆,喬也因為這件不尋常的事大着膽子把那枚嶄新發亮的先令的來歷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她。「我敢擔保這是假先令,」喬夫人得勝似的說道,「要是真先令他就不會給一個孩子了。拿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