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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波契克先生的宅邸在集鎮的大街上,瀰漫著干胡椒和穀粉的味道,說他是一個做糧食生意、賣種子的人,真一點不假。我想,他一定是一個十分幸福的人,因為在他的店堂中有許許多多的小抽屜。我偷瞧了下層的一兩個抽屜,看到各式各樣的牛皮紙包,裡面都是些花種或根莖之類的,不禁想到,它們是不是也想有那麼一天,從這紙做的監獄中破門而出、開花結果呢?
來到這裡後的第二天清早我才有了這些思考,因為到達這裡的當天晚上,我立刻被送到一間小閣樓上就寢。這間小閣樓的屋頂是傾斜的,在一個最低的角落處放了一張床。我心中計算着,屋上的瓦和我的眉毛之間相距不過一尺。一大清早,我發現在種子和燈芯絨之間有一種親緣關係。彭波契克先生穿著用燈芯絨制的衣服,他的店堂夥計穿的也是用燈芯絨做成的衣服,不知為什麼,他們穿的衣服散髮出的燈芯絨氣味和種子的氣味很相似,而從種子包裡散出來的氣味又和燈芯絨的氣味十分相似,所以,究竟什麼是燈芯絨的氣味,或者什麼是種子的氣味,我是無法分清的。同時,我又注意到另一件事,彭波契克先生做生意的方法就是直瞪瞪地望着街對過的那個馬具師,而這位馬具師的經營方式是不停地瞅着那位馬車修理匠,而這位修理馬車的師傅打發生活的辦法是雙手插在口袋裏,凝視着麵包師傅,而麵包師傅交叉着雙臂,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雜貨店老闆,這位老闆則站在店門口對著藥劑師打哈欠。唯一專心致志的人是鐘錶師傅,他永遠伏在他的修表桌上,眼睛上罩個放大鏡。儘管一群群身穿農民服裝的人走來走去,透過他的店窗玻璃窺視着他,而他卻不為所擾,成為大街上僅有的一位專心于自己買賣的人。
彭波契克先生和我于八點鐘在店後面的客廳中享用早餐,而他店裡的夥計卻坐在店堂裡的一袋豆子上,喝着一大杯茶,吃着奶油麵包。我認為彭波契克先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夥伴。他完全接受了我姐姐的那套觀點,在我吃飯的時刻也要來傷害我、懲罰我,給我吃的全是麵包屑,只加上那麼一點點兒黃油,而給我喝的牛奶卻兌上了許許多多的熱水。我看,還是老老實實的不要放牛奶更好。他的談話內容,除掉要我算題目外,別的什麼也沒有。我對他客客氣氣地道了聲早安,他卻趾高氣揚地立刻問我:「孩子,七乘九是多少?」可是,我剛住到這個陌生的地方,而且肚子空空的,叫我怎麼能計算得出來呢?我餓得發慌,連一口麵包屑還沒來得及吞下去,他就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整個早飯時間都沒有停過,什麼「七乘七是多少?」「乘四呢?」‘乘八呢?”「乘六呢?」「乘二呢?」「乘十呢」?等等等等。一道算題剛剛做好,我還來不及啃上一口麵包或喝上一口牛奶水,第二道算題又來了。他這時卻舒舒服服,用不着費腦筋地吃着火腿和熱麵包圈。要是我可以直言不諱的話,他那副吃相簡直是生吞活剝、狼吞虎嚥。
一到十點鐘,我們就出發到郝維仙小姐家中去,我禁不住愉快起來,不過心中還是沒有多少輕鬆自在的感覺,因為在這位小姐的家中,究竟應該怎樣檢點自己的行為,我完全沒有把握。一刻鍾不到,我們就抵達了郝維仙小姐的家門口。這是一所古老的磚瓦結構的房子,特別陰森淒涼,裝着許多鐵柵欄。有些窗戶已經用磚頭封死,那些留下來的窗戶,凡低一些的都裝有生了銹的鐵條。房子的前面是一個院子,也裝上了鐵柵門,所以,我們按過門鈴後只有站在外面等人來開門。趁等在門口的時間,我向裡面張望着。就在這時,彭波契克先生還在說「七乘十四是多少?」但我假裝沒有聽見。我看到房子的一側是一個很大的造酒作坊,不過現在裡面沒有釀酒,看上去似乎已有很長時間不再釀酒了。
一扇窗戶向上拉起,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問道:「誰呀?」引我來的人趕忙答道:「彭波契克。」清脆的聲音又說道:「知道了。」接着,窗戶被放了下來,一位年輕姑娘手上提着一串鑰匙,穿過院子走來。
彭波契克先生說道:「這就是皮普。」
「這就是皮普嗎?」這位年輕小姐問道。她生得很漂亮,不過非常驕傲。「進來,皮普。」
彭波契克先生也想跟着進去,她連忙關上了門,將他攔在外面。
「噢!」她說道,「你想見一見郝維仙小姐嗎?」
「要是郝維仙小姐想見我的話,我想進去看看她。」彭波契克答道,表情十分尷尬。
「噢!」姑娘說道,「那我就告訴你,她不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