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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急,我知道你正準備說什麼,皮普,你待會兒再說。我不否認,你姐姐總是像一個蒙古暴君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我也不否認,她不僅要把我們打個背朝地,而且還要再狠狠地踩我們幾腳。要是在你姐姐暴跳如雷的時候,皮普,」喬這時壓低了聲音低語起來,並且偷視了一下門,「講句公平話,我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怪物。」
喬在說到「怪物」時,從他的神情來看,彷彿這怪物長了十二個頭。
「皮普,剛纔我打斷了你說的話。你想問為什麼我不起來造反,是嗎?」
「是的,喬。」
「要知道,」喬說著,把火鉗換到左手上,這樣他便可以用右手摸他的鬍子了。我知道,一巳他做出這種平靜的姿態,就不必對他再抱什麼希望了。「‘你姐姐可是個大智之人啊。大智之人。」
「什麼是大智之人?」我問道,希望這個問題能將他一軍。但出乎意料之外,我根本沒有想到他早已胸有成竹。他用凝神的目光注視着我,說道:「大智之人就是她唄。」他兜了一個圈子,把我說得無以答對。
「我不是大智之人。」喬又說道。這時,他已收回目光,又去摸鬍子了。「最後還有一點不得不說,皮普,而且我得很嚴肅認真地對你說,我的老弟。從我不幸的媽媽那裡,我悟出些道理。她是個受苦受難、做牛做馬、腸斷心碎的誠實人,可是在有生之年沒有過過一天平靜安穩的日子。所以,我就最怕把好心當壞意而虧待了女人,要虧待就虧待我,而不虧待她,寧願自己吃虧麻煩。皮普,我希望一切錯兒由我來承擔,老弟,我希望那粗粗的呵癢棍不落在你的身上,希望棍子都打在我身上。事情就是這樣曲曲直直的,皮普,有時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及的,不免有缺點,你得原諒我。」
雖然當時我尚年幼,卻相信自那夜開始,我對喬又添加了一分敬慕之情。我們自此以後,仍與從前一樣,情如手足,平等共處。但是,每逢平靜的時刻,當我坐在那兒,看著喬,想著喬時,會陡生一種新的情懷,內心中對他敬仰不已。
「可是,」喬說著,站起來添了些燃料,「這台荷蘭自鳴鐘已經做好準備,就要敲響八點了,而她還沒有回來!但願彭波契克舅舅的那匹母馬沒有把腳踩在冰塊上,也沒有摔倒在地上。」
喬夫人有時候要陪着彭波契克舅舅去趕集,幫助他購買日常家居所需要的東西,如吃的和用的。買這類東西總該聽聽女人的意見,而彭波契克舅舅是個單身漢,對家中的傭人又不敢相信。今天就是趕集的日子,喬夫人便去幫他忙了。
喬把火生好,又把火爐清掃乾淨,然後我們走到門口,聽聽路上是否有馬車的聲音。這是一個嚴寒之夜,風刺骨地迎面吹來,整個大地鋪上了一層白霜,凍得結結實實。我不禁想到,今晚要是有人睡在沼澤地上,肯定是要凍死的。我舉首仰望,一片星空,不禁又想起,一個人在被凍得快要死時仰望燦爛的群星,卻從中得不到任何幫助、任何憐憫,那有多麼可怕。
「有馬來了!」喬這時說道,「這聲音多像鈴聲啊!」
馬兒的鐵蹄聲在堅硬的地上得得得地如樂曲一樣有節奏。這匹母馬今天顯得比以往更加輕快,一路小跑而來。我們從屋裡搬出一張椅子,好讓喬夫人踩着從馬車上下來。我們又把爐火撥得旺旺的,使馬車上的人一眼便會看到明亮的窗戶。我們對廚房做了最後一次檢查,看看一切東西是不是都放得整齊。我們剛做完各項準備工作,馬車也到了門口。喬夫人全身裹得緊緊的,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她下車後,彭波契克舅舅也跟着下了車,並且一下車便在馬身上蓋了一塊遮寒布。然後,我們一起進了廚房,一股冷空氣也隨着我們給帶了進去,似乎一下子就把爐火中的熱氣趕跑了。
「聽我說。」喬夫人匆匆忙忙而又興緻勃勃地解開外衣,把頭上的帽子向後面一推,掛在肩後,帽子上的帶子紮在頸前。她說:「這孩子今晚如果還不感謝別人,今生今世也不會再感謝別人了。」
我儘力表現出一副感恩的樣子,其實在心裡,我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感恩的表情。
「我只不過是希望,」我姐姐說道,「他不要給寵壞了。總之,我心中有些擔心。」
「她不是那號人,夫人,」彭波契克先生說道,「她見多識廣呢。」
「她」是指誰?我望着喬,撅撅嘴唇,抬抬眉毛,意思是「她是誰?」而喬也望着我擠眉撅嘴,彷彿也在說「她是誰呢?」可是他的這個動作被姐姐看到了,於是他採取了平常一貫的那種免得惹是生非的態度,抬起手背擦擦鼻子,兩眼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