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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得意非凡地朗誦着這兩行詩,而且讀得很清楚。我不禁問他這兩行詩是不是他自己作的。
喬說道:「我寫的,是我自己寫的。我一下子便寫了出來,就好像打出一塊馬蹄鐵一樣,只要一錘就成。在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寫這詩句時一樣驚訝過,我不能相信我的腦袋瓜子。對你講大實話吧,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從我腦袋中冒出來的。皮普,剛纔我說我有個想法,把這兩行詩句刻在他的墓碑上面。可是要把詩刻在墓碑上,無論你怎麼刻,刻大還是刻小,都是需要花錢的,所以最終還是沒有刻成功。除掉付出喪時抬棺木人的錢外,所有能夠節省下來的錢全部都留給我媽媽了。她的身體衰弱,而且整個心都碎了。她也沒有活多久,這可憐的靈魂旋即也隨着父親分享極樂世界的平靜生活去了。」
一些小小的淚珠從喬的藍眼睛中湧了出來。他用火鉗柄上的圓把手先擦擦左眼,又擦擦右眼,看上去極不愉快,極為難受。
「我一個人留下來,很寂寞,」喬說道,「孤獨地住在這裡,以後我就和你姐姐相識了。噯,皮普,」喬一面說著,一面盯住我望,好像早就猜到我是不會贊成他所說的話的,「你姐姐是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女人。」
十分坦然地說,我對這點抱懷疑態度,所以不得不盯住火爐,一聲不發。
「對於這一點,無論我們家中怎麼議論,也無論鄰居街坊如何議論,皮普,你姐姐確實是」喬說到這裡,便開始每說一詞就用火鉗敲一下上面的爐條,「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
「喬,你這樣想我真高興。」說實話,我只能這樣回答,因為想不出更恰當的表達。
「我也是,」喬立刻接着我的話說,「我這樣想自己也高興呢。說她這裡有一點兒紅,那裡骨頭大一些,其實,這些對我說來都沒有意義,是嗎?」
我便機靈地對他說,如果這對他沒有意義,那麼還對誰有意義呢?
「倒也是,」喬同意地說道,「確實如此。你的話太正確了,我的老弟!我記得剛開始和你姐姐認識的時候,就聽到人們在談論她是如何如何把你一手帶大的。大家都稱讚她是一個心地多麼善良的人,我自然也和大家說的一樣,認定她有多麼善良。再說到你,」喬說到這裡,裝出一副似乎看到什麼令人作嘔的東西時的表情,說道,「那時你長得那麼一點兒小,又軟弱無力,又非常難看,天啦,你要是自己看到自己的模樣,你也會瞧不起你自己的。」
對他這些話我不敢恭維,只是說:「喬,不必總想著我的事。」
「皮普,我怎能不想著你呢。」他繼續說道,言語中含着純樸和溫情,「在我正式向你姐姐提出要成為終身伴侶時,我就邀她一起到教堂去舉行儀式,她也就同意嫁到了我這個鐵匠鋪。我當時對她說:『帶上這個可憐的孩子吧,上帝會賜福給這個可憐的孩子的!』我又對你姐姐說:『鐵匠鋪子並不多他一個人!』」
聽到這裡,我不禁放聲大哭,再三請他原諒我,用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喬這時也把火鉗丟在一旁,緊緊地抱住我,說:「永遠是最好的朋友,皮普,你說是不是?不要哭了,我的老弟。」
喬的話被打斷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始接下去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你看,皮普,我們倆就在一起了!這總算是幸運的,我們倆就在一起了。現在,你就要手把手地教我學習,皮普,不過話要說在前面,我很笨,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笨,再說,教我認字這種事可不能讓喬夫人發現。所以,我說我們要秘密地干。為什麼我們要秘密地學呢?皮普,我來告訴你這其中的原因。」
他又把火鉗拿起來。我真懷疑,要是他不拿起火鉗,恐怕也不能說明他的理由了。
「你姐姐喜歡官。」
「什麼,喬,喜歡官?」我吃驚不小。這句話使我模模糊糊地有一種想法,其實,我也希望這種想法實現,那就是喬要和她離婚了,因為她喜歡上了海軍大臣或者財政大臣。
「她喜歡官,’喬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她喜歡官你和我兩個人。」
「噢!是這麼回事!」我這才弄清他說的是管人。
「你姐姐最不喜歡的是家裡有一個有學問的人,」喬接下去說,「特別不喜歡我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因為她怕我比她有本領,有本領就要造反。你懂這意思嗎?」
我正打算提出一個問題對他進行反駁,但剛說出了一個「為什麼」,話頭就被他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