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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在哪裡?」說著他把僅剩下的一點兒食物塞進他那件灰色上衣的胸口。「告訴我他去的地方。我要像一條獵犬,一定要追到他。這根腳鐐真可恨,腳痛得不好走。孩子,替我把銼子拿過來。」
我把方向指給他看,告訴他另一個人就在那裡的大霧包圍之中。他舉首朝着那裡望了一會兒,然後便坐在發着惡臭的潮濕草地上,用銼子銼他的腳鐐。他那個勁兒簡直像個瘋子,對身旁的我和他自己的腳毫不在意。他腿上有個老傷口,現在被弄得血糊糊的,可是他卻粗魯地掛着,彷彿他的腿和銼刀一樣是沒有感覺的。現在我心中對他又害怕起來。他這麼心急衝沖的樣子,不由得我不害怕;再說,我出來已夠久了,不能再耽擱。我告訴他我要回家,他好像沒有聽到。我想,我還是溜之大吉吧。我記得我最後一眼看到他的景象是,他衝著膝蓋低着頭,正拼着老命在銼腳鐐,不耐煩地對銼刀和腿罵罵咧咧地說著什麼。我站在氵蒙氵濛霧氣中聽到他最後的聲音是他不停地銼着腳鐐的聲音。
第四章 我滿腹狐疑地以為一定有警察坐在廚房裡,等我回來逮住我。然而,廚房中不僅沒有警察等着,而且連我偷竊的事也沒有被發覺。喬夫人正在幹勁十足地大忙特忙,為了慶賀節日要把房子打掃得一乾二淨,所以喬只得被趕到廚房的門階上,免得在她的簸箕前礙手礙腳。我姐姐要麼不掃地,一掃起來總是精力旺盛地使盡全身解數。遲早有一天,喬會被我姐姐一掃帚掃進簸箕裡去。
「你這個鬼東西剛纔又死到哪裡去了?」我懷着良心的自責回到家裡時,姐姐看到我說的聖誕節祝賀辭就是這句話。
我說我去聽聖誕頌歌了。「嗯,這就好!」她說道,「我原以為你又去幹什麼壞事了。」我想,她說的一點不假。
「我要是不當上鐵匠的老婆,不成為圍裙不離身的奴隷,反正鐵匠老婆和奴隷是一樣的,我也會去聽聖誕頌歌。」喬夫人說道,「我本人對聖誕頌歌特別偏愛,但我一輩子也沒有聽過,也許這就是我偏愛它的最好理由。」
當簸箕從我們面前拿走之後,喬才壯着膽子跟我走進廚房。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對著喬夫人的瞪眼,表現出和平共處的氣概。等喬夫人的眼光轉過去後,他偷偷地把兩隻手的食指交叉在一起,讓我看這個手勢,以表明喬夫人正在氣頭上。其實她總是在生氣,生氣是她的平時表現。她一生氣,喬和我就得幾個星期地受氣,變成了十字軍戰士,因為不朽的十字軍戰士總是叉着腿站着,兩腿叉立和兩食指交叉一樣都是怒氣沖沖的象徵。
今天我們將有一頓盛況空前的豐富午餐,上的菜會有青菜燒醃豬腿,一對八寶烤鴨。昨天早晨就做好了一塊漂亮的碎肉餅,所以碎肉不見了這件事還沒有被發覺。另外,布了也已經開始用水蒸了。中飯的盛大安排卻簡而單之地把我們的早餐給擠掉了。喬夫人說:「我沒有時間給你們大擺筵席,讓你們又吞又飲,然後再給你們洗碗涮碟,擺在我面前的事情很多,我告訴你們,不要指望。」
所以我們只得弄點麵包片充饑。現在,我們彷彿是擁有兩千士兵的軍隊在急行軍,而不是兩個待在家中的大人和孩子。我們把柜子上的一罐加水牛奶大口地倒在嘴裡,臉上露出抱歉的表情。這時,喬夫人掛上了潔白的窗帘,在寬闊的壁爐架上釘了一塊新的花邊布,換下了舊的,還打開了過道上的正式會客室。這個會客室專門為節日開放,而其他時間都只能和銀箔紙霧氣般的寒光共同度過。這種霧氣般的寒光一直照到壁爐架上四隻玲瓏可愛的白色陶瓷小獅子狗身上。每一條狗都有一隻黑鼻子,嘴中銜着一籃子花朵,造型色彩都一模一樣。喬夫人是一位非常愛乾淨的家庭主婦,但因為她非常過分地愛乾淨,到頭來,她的乾淨比起骯髒更使人感到不舒服,不愉快。于淨本是虔誠的鄰居,所以有些虔誠的人也就愛起幹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