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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無論在譴責成人還是譴責兒童時,都是一件可怕的事。從良心譴責孩子這點來看,我可以作證。我的良心裡有個秘密的負擔,而褲腳管裡又有另一個秘密的負擔,兩個秘密通力合作,這種良心的譴責,真是一個嚴重的處罰。一方面,我準備去偷喬夫人的東西,一想到它便有一種犯罪感。我從來不會想到去偷竊喬的東西,因為我認為家中的物品沒有一件是他的。另一方面,無論我坐著,還是被派到廚房裡幹些小事情,我都要用手按住褲腳管裡的奶油麵包。這兩方面加在一起几乎使我發狂。這時,沼澤地吹來的風把爐火吹得很旺,閃動着光芒。我彷彿聽到從外面傳來的聲音,那個腿上帶著鐐銬的人的聲音。他曾要我發誓保守秘密,而現在似乎正向我發話,說他餓極了,挨不到明天早晨,要我立刻給他送吃的東西去。一會兒,我又想到那個年輕人。那人花費了很大氣力才阻止了這年輕人來挖我的心肝,可如果這年輕人餓得等不及了,或者搞錯了時間,把明天當成今夜,那他馬上就會來挖我的心肝五臟了!如果說世上真的有那種令人恐懼的事,把人們嚇得頭髮倒豎,我的頭髮一定會倒豎起來。不過,也許世上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回事。
這是聖誕節前夕,我不得不坐在荷蘭自鳴鐘旁邊,拿一根鋼棒攪拌明天要用的布丁原料,從七時攬到八時。我一面幹活一面感到腿部的負擔,同時聯想到那個人腿部的負擔。我不停地乾著活,快把那塊奶油麵包從褲腳管中震盪出來了,簡直無法控制。幸虧脫身的機會來了,我真想馬上回到我的亭子間臥室去。
我結束了攪拌工作,趁還沒有叫我去睡覺之機,在火爐旁邊暖和自己的身體。我對喬說道:「喬,你聽!是不是大炮聲?」
「噢!」喬說道,「又逃走了一個萬人。」
「你說什麼,喬?」我問道。
喬夫人總是喜歡表現自己。現在,她又帶點火氣地說道:「有犯人逃跑了。」她說話的腔調真像給我灌柏油水一樣。
喬夫人低頭在幹她的針線活兒,我便對喬用嘴做了幾個口型,問他什麼是犯人?喬也學我的樣,回答了我,但他的口型相當複雜,我除了辨別出有一個「皮普」以外,其他意思怎麼也猜不透。
過了一會兒,喬大聲說道:「昨天傍晚,太陽落山以後,有一個萬人逃走了,他們放炮通告他的逃走。現在放炮是通告又有一個萬人逃走。」喬總是把「犯」人說成「萬」人。
「誰在放炮?」我問道。
「你這小鬼真討厭,」我姐姐從針線活上抬起面孔,對我皺起眉頭,說,「沒完沒了地問。問多必失,問題問多了難免要受騙。」
我想我的姐姐也真不講道理,即使我問題問得多一些,也不該像她所說的那樣會受她的騙。不過她也無所謂,只要沒有客人在場,她從來是不講道理的。
就在這個時候,喬盡了最大努力把他的嘴巴張得很大,這便增強了我的好奇心,研究他口型所表示的詞語。我看那很像是「發火」(sulks),所以當然地指着喬夫人,對喬張開嘴,「是指她嗎?」但是喬根本沒有理會我,又一次把嘴巴張得很大很大,把那個詞強調得非常明顯。可是,我完全猜不透這個詞是什麼。
我毫無辦法可想,只有採取最後手段。我對姐姐說:「喬夫人,要是你不很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地方放炮?」
「願主保佑你這個孩子!」我姐姐大聲說道,「炮是監獄船(hulks)上放的。」她說得動聽,要主來保佑我,其實她的意思正好相反。
「哦!」我這才明白了,於是望着喬說道,「監獄船!」
喬責備性地對我咳了一聲,彷彿說他本來對我講的就是監獄船嘛。
「可是我還想問,什麼是監獄船呢?」我說道。
「這完全是個小孩子!」我姐姐一面搖着頭,一面用她的針線指着我大聲嚷道,「回答了他一個問題,他又要問十來個,真是得寸進尺。監獄船就是關犯人的船,這船就在『沼』的對面。」我們這一帶總是用「沼」這個詞表示鄉下的沼澤地。
「我真不知道監獄船裡關什麼人,更不知道為什麼要把他們關進去。」我說時,特地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以掩蓋內心的焦急。
這下子惹惱了我的姐姐,她立刻火冒三丈地跳起來:「我給你講過什麼呢,你這個鬼東西?我一手把你帶大,不是叫你總是逗着人玩。要是把你養成了煩人的人,我就得天天挨罵,誰還會說我好呢。把他們關進監獄船,因為他們殺人,因為他們搶劫,因為他們偽造物品,做各種各樣的壞事,他們都是從小時候喜歡亂問開始學壞的。現在,你懂了吧,快去上床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