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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快到十二點十分了,所以我就出去站在門邊,等候菲芘。我心想,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跟她見面了。我的意思是說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親屬了。我揣摩我以後大概還會跟我的親屬見面,可總得在好些年以後。我想,我可能在三十五歲左右再回家一次,那也只是家裡有什麼人生病,在死前想見我一面,要不然我說什麼也不會離開我的小屋回家。我甚至開始想象我回家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我知道我母親會歇斯底里發作,哭哭啼啼的求我留在家裡,叫我別再回到我的小屋裡去,可我還是要走。我會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先讓我母親平靜下來,隨後走到客廳的另一頭,取出煙盒來點一支菸,冷靜得要命。我請他們大夥兒有空到我那兒去玩,可我並不強求他們去。我倒是打算這麼做,我打算讓老菲芘在夏天、聖誕節和復活節到我那裡來度假期。DB要是想找一個舒服、寧靜的地方寫作,我出可以讓他到我那兒來往,只是他不能在我的小屋裡寫什麼電影劇本,只能寫短篇小說和其它著作。我要定出這麼個規則,凡是來看我的人,都不准在我家裡做任何假模假式的事。誰要是想在我家裡作假,就馬上請他上路。
突然,我抬頭一看衣帽間裡的鐘,已經十二點三十五了,我開始擔起心來,生怕學校裡的那個老太太已經偷偷地囑咐另外那位太大,叫她別給老菲芘送信。我擔心她或許叫那位太大把那張便條燒了什麼的。這麼一想,我心裡真是害怕極了。我在上路之前,倒真想見老菲芘一面,我是說我還拿了她過聖誕節的錢哩。
最後,我看見她了。我從門上的玻璃裡望見了她。我之所以老遠就望見她,是因為她戴着我的那頂混帳獵人帽這頂帽子你在十英里外都望得見。
我走出大門跨下石級迎上前去。叫我不明白的是,她隨身還帶著一隻大手提箱。她正在穿行五馬路,一路拖着那只混帳大手提箱。她簡直連拖都拖不動。等我走近一看,她拿的原來是我的一隻舊箱子,是我在胡敦唸書的時候用的。我猜不出她拿了它來究竟他媽的是要幹什麼。「嘿,」她走近我的時候這麼嘿了一聲,她被那只混帳手提箱累得都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我說。「那只箱子裡裝的什麼?我什麼也不需要。我就這樣動身,連我寄存在車站裡的那兩隻手提箱我都不准備帶走。箱子裡到底他媽的裝了些什麼?」
她把手提箱放下了。「我的衣服,」她說。
「我要跟你一塊兒走。可以嗎?成不成?」
「什麼?」我說。她一說這話,我差點兒摔倒在地上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是這樣。我覺得一陣昏眩,心想我大概又要暈過去了。
“我拿着箱子乘後面電梯下來的,所以查麗娜沒看見我。箱子不重。我只帶了兩件衣服,我的鹿皮靴,我的內衣和襪子,還有其它一些零碎東西。
你拿着試試。一點不重。你試試看……我能跟你去嗎?霍爾頓?我能嗎?勞駕啦。”
「不成。給我住嘴。」
我覺得自己馬上要暈過去了。我是說我本來不想跟她說住嘴什麼的,可我覺得自己又要暈過去了。
「我幹嗎不可以?勞駕啦,霍爾頓;我決不麻煩你我只是跟你一塊兒走,光是跟你走!我甚至連衣服也不帶,要是你不叫我帶的話我只帶我的」「你什麼也不能帶。因為你不能去。我只一個人去,所以快給我住嘴。」
「勞駕啦,霍爾額。請讓我去吧。我可以十分、十分、十分你甚至都不會」「你不能去。快絡我住嘴!把那箱子給我,」我說著,從她手裡奪過箱子。我几乎要動手揍她。
我真想給她一巴掌。一點不假,她哭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要在學校裡演戲呢。我還以為你耍演班納迪克特.阿諾德呢,」我說。我說得難聽極了。「你這是要幹什麼?不想演戲啦,老天爺?」
她聽了哭得更凶了。我倒是很高興。一霎時,我很希望她把眼珠子都哭出來。我几乎都有點兒恨她了。我想我恨她最厲害的一點是因為她跟我走了以後,就不能演那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