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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原諒我這麼衣冠不整、冒昧地來拜訪您。不過年輕人是不大講究這些俗套的,何況我又實在急於想在今天就見到您。因此我雖然已經把行李送到了旅館,卻沒有時間到旅館裡去歇一下就馬上趕到您這兒來了。儘管時間還早,我還是怕碰不上你。」
我請迪瓦爾先生在爐邊坐下。他一面就坐,一面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把臉捂了一會兒。
「您一定不明白,」他唉聲嘆氣地接著說,“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這種時間,穿著這樣的衣服,哭成這般模樣地來拜訪您,會向您提出什麼樣的請求。
「我的來意很簡單,先生,是來請您幫忙的。」
「請講吧,先生,我願意為您效勞。」
「您參加了瑪格麗特·戈蒂埃家裡的拍賣嗎?」
一講到瑪格麗特的名字,這個年輕人暫時剋制住的激動情緒又控制不住了,他不得不用雙手摀住眼睛。
「您一定會覺得我很可笑,」他又說,「請再一次原諒我這副失禮的模樣。您這麼耐心地聽我說話,請相信,我是不會忘記您的這種好意的。」
「先生,」我對他說,「如果我真的能為您效勞,能稍許減輕您一些痛苦的話,請快點告訴我,我能為您幹些什麼。您會知道我是一個非常樂意為您效勞的人。」
迪瓦爾先生的痛苦實在令人同情,我無論如何也要使他對我滿意。
於是他對我說:
「在拍賣瑪格麗特財產的時候,您是不是買了什麼東西?」
「是的,先生,買了一本書。」
「是《瑪儂·萊斯科》吧?」
「是啊!」
「這本書還在您這兒嗎?」
「在我臥室裡。」
阿爾芒·迪瓦爾聽到這個消息,彷彿心裡放下了一塊石頭,立刻向我致了謝意,好像這本書仍在我這兒就已經是幫了他一點忙似的。
於是我站起來,走進臥室把書取來,交給了他。
「就是這本,」他說,一面瞧了瞧扉頁上的題詞就翻看起來,「就是這本。」
兩顆大大的淚珠滴落在書頁上。
「那麼,先生,」他抬起頭來對我說,這時候他根本顧不上去掩飾他曾經哭過,而且几乎又要出聲哭泣了,「您很珍視這本書嗎?」
「先生,您為什麼要這樣問?」
「因為我想請求您把它讓給我。」
「請原諒我的好奇,」這時我說,「把這本書送給瑪格麗特·戈蒂埃的就是您嗎?」
「就是我。」
「這本書歸您啦,先生,您拿去吧,我很高興能使這本書物歸原主。」
「但是,」迪瓦爾先生不好意思地說,「那麼至少我也得把您付掉的書款還給您。」
「請允許我把它奉贈給您吧。在這樣一次拍賣中,區區一小本書的價錢是算不了什麼的,這本書花了多少錢我自己也記不起來了。」
「您花了一百法郎。」
「是啊,」我說,這次輪到我覺得尷尬了,「您是怎麼知道的?」
「這很簡單,我原來想及時來到巴黎,趕上瑪格麗特的遺物拍賣,但是直到今天早晨我才趕到。說什麼我也要得到她一件遺物,我就趕到拍賣估价人那兒,請他讓我查一查售出物品的買主名單。我查到這本書是您買的,就決定上這兒來請求您割愛,不過您出的價錢使我擔心,您買這本書會不會也是為了某種紀念呢?」
阿爾芒說這話,很明顯有一種擔心的意思,他是怕我和瑪格麗特之間也有他和她那樣的交情。
我趕忙使他放心。
「我不過是見到過她罷了,」我對他說,「一個年輕人對一個他樂於遇見的漂亮女人的去世會產生的那種感受,也就是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在那次拍賣中買些東西,後來有一位先生死命跟我抬價,似乎存心不讓我買到這本書。我也是一時高興,逗他發火,才一個勁兒地跟他爭着買這本書。因此,我再跟您說一遍,先生,這本書現在歸您了,並且我再一次請求您接受它,不要像我從拍賣估价人手裡買到它那樣從我手裡買回去,我還希望這本書能有助於我們之間結成更深厚長久的友誼。」
「太好了,先生,」阿爾芒緊緊握住我的手說,“我接受了。
您對我的好意,我銘諸肺腑,終身難忘。”
我非常想問問阿爾芒有關瑪格麗特的事情,因為書上的題詞,這位青年的長途跋涉和他想得到這本書的強烈願望都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又不敢貿然向我的客人提出這些問題,生怕他以為我不接受他的錢只是為了有權干預他的私事。
可能他猜出了我的心思,因為他對我說:
「您看過這本書嗎?」
「全看過了。」
「您對我寫的兩行題詞有沒有想過是什麼意思?」
「我一看這兩行題詞就知道,在您眼裡,接受您贈書的那位可憐的姑娘確實是不同尋常的,因為我不願意把這兩行字看作是一般的恭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