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扉頁上是贈書人用鋼筆寫的兩行秀麗的字跡:
瑪儂對瑪格麗特
慚愧
下面的署名是阿爾芒·迪瓦爾。
「慚愧」這兩個字用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根據阿爾芒·迪瓦爾先生的意見,瑪儂是不是承認瑪格麗特無論在生活放蕩方面,還是在內心感情方面,都要比自己更勝一籌?
第二種在感情方面解釋的可能性似乎要大一些,因為第一種解釋是唐突無禮的,不管瑪格麗特對自己有什麼樣的看法,她也是不會接受的。
我又出去了,一直到晚上睡覺時,我才想到那本書。
當然,《瑪儂·萊斯科》是一個動人的故事,我雖然熟悉故事裡每一個情節,可是不論什麼時候,只要手頭有這本書,我對這本書的感情總是吸引着我,我打開書本,普萊服神父塑造的女主人公似乎又在眼前,這種情況几乎反覆一百多次了。這位女主人公給描繪得那麼栩栩如生,真切動人,彷彿我真的見過她似的。此時又出現了把瑪儂和瑪格麗特作比較這種新情況,更增添了這本書對我的意料不到的吸引力。出於對這個可憐的姑娘的憐憫,甚至可以說是喜愛,我對她愈加同情了,這本書就是我從她那裡得到的遺物。誠然,瑪儂是死在荒涼的沙漠裡的,但是她是死在一個真心愛她的情人的懷抱裡的。瑪儂死後,這個情人為她挖了一個墓穴,他的眼淚灑落在她身上,並且連同他的心也一起埋葬在裡面了。而瑪格麗特呢,她像瑪儂一樣是個有罪的人,也有可能像瑪儂一樣棄邪歸正了;但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樣,她是死在富麗豪華的環境裡的。她就死在她過去一直睡覺的床上,但在她的心裡卻是一片空虛,就像被埋葬在沙漠中一樣,而且這個沙漠比埋葬瑪儂的沙漠更乾燥、更荒涼、更無情。
我從幾個瞭解她臨終情況的朋友那裡聽說,瑪格麗特在她長達兩個月的無比痛苦的病危期間,誰都沒有到她床邊給過她一點真正的安慰。
我從瑪儂和瑪格麗特,轉而想到了我所認識的那些女人,我看著她們一邊唱歌,一邊走向那几乎總是千篇一律的最後歸宿。
可憐的女人哪!如果說愛她們是一種過錯,那麼至少也應該同情她們。你們同情見不到陽光的瞎子,同情聽不到大自然音響的聾子,同情不能用聲音來表達自己思想的啞巴;但是,在一種虛假的所謂廉恥的藉口之下,你們卻不願意同情這種心靈上的瞎子,靈魂上的聾子和良心上的啞巴。這些殘疾逼得那個不幸的受苦的女人發瘋,使她無可奈何地看不到善良,聽不到天主的聲音,也講不出愛情、信仰的純潔的語言。
雨果刻畫了瑪麗翁·德·蘿爾姆;繆塞創作了貝爾娜雷特;大仲馬塑造了費爾南特;①各個時期的思想家和詩人都把仁慈的憐憫心奉獻給娼家女子。有時候一個偉人挺身而出,用他的愛情、甚至以他的姓氏來為她們恢復名譽。我之所以要再三強調這一點,因為在那些開始看我這本書的讀者中間,恐怕有很多人已經準備把這本書拋開了,生怕這是一本專門為邪惡和淫慾辯護的書,而且作者的年齡想必更容易使人產生這種顧慮。希望這些人別這麼想,如果僅僅是為了這一點,那還是請繼續看下去的好。
①雨果、繆塞和大仲馬都是法國十九世紀著名作家。瑪麗翁·德·蘿爾姆,貝爾娜雷特和費爾南特這三個人都是他們作品中寫到的妓女。
我只信奉一個原則:沒有受到過「善」的教育的女子,天主几乎總是向她們指出兩條道路,讓她們能殊途同歸地走到他的跟前:一條是痛苦,一條是愛情。這兩條路走起來都十分艱難。那些女人在上面走得兩腳流血,兩手破裂;但與此同時,她們把罪孽的盛裝留在沿途的荊棘上,赤條條地抵達旅途的盡頭,而這樣全身赤裸地來到天主跟前,是用不着臉紅的。
遇到這些勇敢的女旅客的人們都應該幫助她們,並且跟大家說他們曾經遇到過這些女人,因為在宣傳這件事情的時候,也就是指出了道路。
要解決這個問題不能簡單地在人生道路的入口處豎上兩塊牌子:一塊是告示,寫着「善之路」;另一塊是警告,寫着「惡之路」;並且向那些走來的人說:「選擇吧!」而必須像基督那樣,向那些受到環境誘惑的人指出從第二條路通往第一條路的途徑;尤其是不能讓這些途徑的開頭那一段太險峻,顯得太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