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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過去經常在香榭麗舍大街遇到瑪格麗特,她坐著一輛由兩匹慄色駿馬駕着的藍色四輪轎式小馬車,每天一准來到那兒。她身上有一種不同於她那一類人的氣質,而她那風致韻絶的姿色,又更襯托出了這種氣質的與眾不同。
這些不幸的人兒出門的時候,身邊總是有個什麼人陪着的。
因為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把他們和這種女人的曖昧關係公開化,而她們又不堪寂寞,因此總是隨身帶著女伴。這些陪客有些是因為境況不如她們,自己沒有車子;有些是怎麼打扮也好看不了的老婦人。如果有人要想知道她們陪同的那位馬車女主人的任何私情秘事,那麼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向她們去請教。
瑪格麗特卻不落窠臼,她總是獨個兒坐車到香榭麗舍大街去,儘量不招人注意。她冬天裹着一條開司米大披肩,夏天穿著十分淡雅的長裙。在這條她喜歡散步的大道上儘管有很多熟人,她偶爾也對他們微微一笑,但這是一種只有公爵夫人才有的微笑,而且也唯有他們自己才能覺察。
她也不像她所有那些同行一樣,習慣在圓形廣場和香榭麗舍大街街口之間散步,她的兩匹馬飛快地把她拉到郊外的布洛涅樹林①,她在那裡下車,漫步一個小時,然後重新登上馬車,疾馳回家。
①布洛涅樹林:在巴黎近郊,是當時上流社會人物的遊樂勝地。
所有這些我親眼目睹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我很惋惜這位姑娘的早逝,就像人們惋惜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被毀掉了一樣。
的確,瑪格麗特可真是個絶色女子。
她身材頎長苗條稍許過了點分,可她有一種非凡的才能,只要在穿著上稍稍花些功夫,就把這種造化的疏忽給掩飾過去了。她披着長可及地的開司米大披肩,兩邊露出綢子長裙的寬闊的鑲邊,她那緊貼在胸前藏手用的厚厚的暖手籠四周的褶襇都做得十分精巧,因此無論用什麼挑剔的眼光來看,線條都是無可指摘的。
她的頭樣很美,是一件絶妙的珍品,它長得小巧玲瓏,就像繆塞①所說的那樣,她母親好像是有意讓它生得這麼小巧,以便把它精心雕琢一番。
①繆塞(
18101857):法國浪漫主義詩人和戲劇家。
在一張流露着難以描繪其風韻的鵝蛋臉上,嵌着兩隻烏黑的大眼睛,上面兩道彎彎細長的眉毛,純淨得猶如人工畫就的一般,眼睛上蓋着濃密的睫毛,當眼帘低垂時,給玫瑰色的臉頰投去一抹淡淡的陰影;細巧而挺直的鼻子透出股靈氣,鼻翼微鼓,像是對情慾生活的強烈渴望;一張端正的小嘴輪廓分明,柔唇微啟,露出一口潔白如奶的牙齒;皮膚顏色就像未經人手觸摸過的蜜桃上的絨衣:這些就是這張美麗的臉蛋給您的大致印象。
黑玉色的頭髮,不知是天然的還是梳理成的,像波浪一樣地鬈曲着,在額前分梳成兩大綹,一直拖到腦後,露出兩個耳垂,耳垂上閃爍着兩顆各值四五千法郎的鑽石耳環。
瑪格麗特過着熱情縱慾的生活,但是她的臉上卻呈現出處女般的神態,甚至還帶著稚氣的特徵,這真使我們百思而不得其解。
瑪格麗特有一幅她自己的畫像,是維達爾①的傑作,也唯有他的畫筆才能把瑪格麗特畫得如此惟妙惟肖。在她去世以後,有幾天,這幅畫在我手裡。這幅畫畫得跟真人一樣,它彌補了我記憶力的不足。
①維達爾(
18111887):法國著名肖像畫家,是法國名畫家保羅·德拉羅什的學生;善繪當時巴黎上流社會的人士。
這一章裡敘述的情節,有些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不過我現在就寫下來,免得以後開始講述這個女人的故事時再去重新提起。
每逢首場演出,瑪格麗特必定光臨。每天晚上,她都在劇場裡或舞會上度過。只要有新劇本上演,準可以在劇場裡看到她。她隨身總帶著三件東西:一副望遠鏡、一袋蜜餞和一束茶花,而且總是放在底層包廂的前欄上。
一個月裡有二十五天瑪格麗特帶的茶花是白的,而另外五天她帶的茶花卻是紅的,誰也摸不透茶花顏色變化的原因是什麼,而我也無法解釋其中的道理。在她常去的那幾個劇院裡,那些老觀眾和她的朋友們都像我一樣注意到了這一現象。
除了茶花以外,從來沒有人看見過她還帶過別的花。因此,在她常去買花的巴爾戎夫人的花店裡,有人替她取了一個外號,稱她為茶花女,這個外號後來就這樣給叫開了。
此外,就像所有生活在巴黎某一個圈子裡的人一樣,我知道瑪格麗特曾經做過一些翩翩少年的情婦,她對此毫不隱諱,那些青年也以此為榮,說明情夫和情婦他們彼此都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