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卡羅斯!」老婦厲聲喝止。
小孩卻以同樣促狹的語調說:「雕刻師對油漆匠說:‘好傢伙,修女剝光衣服時一定很漂亮!一定像希臘雕像一般!’什麼是希臘雕像,伊莎貝爾姑姑?」
伊莎貝爾修女登時生起氣來,抓住小伯爵的手臂,憤怒已極地說:「小孩子不該聽這些事,也不應該學着說這些事!雕刻師要馬上離開這棟房子。至於你,牧師會向你解釋你到底犯了什麼樣的罪,而且會給你適當的處罰......」
「誰,那個牧師會處罰我?我比他還勇敢,我會把他丟到街上去。而且雕刻師還要留在這裡!」
然後,男孩轉身向他姑姑說:「姑姑!我想看你沒穿衣服的樣子......」
「天上的主啊!」祖母將雙手掩住面孔,尖叫道。
伊莎貝爾修女一點表情也沒有。
「是的,我想看姑姑沒穿衣服的樣子!」小孩面向女伯爵重複道。
「無禮的孩子!」她喊道,向着她的孫子舉起手來。
就在這一刻,男孩的臉紅得像甜菜一樣,並生氣地跺起腳來,好像就要攻擊女伯爵一樣。然後再次以陰沉的聲調叫着:「我說我想要看姑姑沒穿衣服的樣子。你打我吧,如果你敢的話!」
修女不屑地站了起來,往門邊走去,一點也沒有要理睬男孩的意思。
卡羅斯跳了起來,擋住她的去路,以近乎瘋狂的聲音與動作,重複他那可怕的要求。
伊莎貝爾修女並沒有停下來。
小孩拚命地想抓住她,他失敗了而且跌倒地上,全身痙攣了起來。
祖母發出一聲尖叫,修女這才回過頭來。
當她看到她的侄兒躺在地上,兩眼轉個不停,口裡吐白沫,還拚命地結結巴巴吐出:「......姑姑不穿衣......」時,她嚇壞了。
「撒旦!......」修女困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同時睜大了眼望向她母親。
小孩像蛇一樣蜷曲在地板上,全身發紫,再一次對著他姑姑叫了一聲,然後冷卻了下來,有些窒息似的喘不過氣來。
「桑德斯家族的繼承人快死了!」祖母以極度的恐懼哭道:「水,水!醫生!」
僕人跑着拿水和醋來,伯爵夫人在小孩臉上先後灑上這兩樣東西;她狂亂地吻着他,叫他小天使,然後又是哭,又是禱告......但一切都是枉然了。小孩像着了魔似地顫抖着,張開那雙發狂、視而不見但十分駭人的眼睛,然後再次全身發硬。
修女僵立在房子中央,看來像是要離去的樣子,但卻又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哥哥的小孩。
男孩終於舒緩了一口氣,並從他咬緊的牙關中間發出幾個模糊的聲音,這些是「脫光衣服......姑姑......」
修女雙手舉向天,又走了幾步路。
祖母怕僕人會將小孩的話傳出去,命令道:「你們都出去!你留下來,伊莎貝爾!」
僕人聽令都退下了,個個充滿驚愕之情。
修女跪了下來。
「我的孩子!卡羅斯,我心愛的孩子!」老婦哀號着,抱著她已視為死屍般的孫兒。「哭吧!哭吧!不要生氣了!我們照你的話做就是了!」
「脫光衣服!」卡羅斯嘶啞地說著,好像死亡列車已經開動了似的。
「女兒,」老婦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修女說:「桑德斯家族的繼承人已經瀕臨死亡邊緣,他如果走了,我們的家族也就完了!」
修女渾身顫抖;以其母親的貴族血統,虔誠而貞潔的信仰,她應該瞭解這件事所代表的罪惡。
這時,卡羅斯稍微好轉了些,看著兩位女士,他企圖要坐起來,但隨着一聲慘叫,又倒回地上去,再度抽搐起來,情形比第一次還嚴重。
「......看姑姑全裸......」在全身僵硬之間,他咆哮着。而他的雙拳則抗議似的緊握著。
老婦人畫了十字,然後拿起她的祈禱書,走向門口,經過修女身邊時,以一種哀傷的莊嚴舉手向天說:「女兒,這是上帝的旨意。」
她快步走出房門,將門帶上。
第四
半個鐘頭過後,桑德斯喘着氣,帶著笑,口裡舐着塊糖(因為剛纔生氣時的眼淚,兩眼還濕漉漉的),進到他奶奶的房間。他看都不看老婦人一眼,只是用手肘去碰她,並且用粗野的嗓門說:「我的天,姑姑好胖哦!」
跪在舊祈禱台前面正在祈禱的伯爵夫人,將頭埋在祈禱書上,不做任何回答。
小孩走出去找雕刻師,卻發現雕刻師被宗教法庭的人圍住,他們要將他帶在宗教裁判所的監獄去,因為根據桑德斯公爵未亡人的指控,他是「一名異教徒,而且蓄意褻瀆神。」
儘管膽大包天,看到威風凜凜的教庭執法人員,卡羅斯還是不敢說什麼或做什麼。
五傍晚時分,在燈火尚未捻亮之前,伯爵夫人往她女兒的房間走去;她並不想去看她,只是想表達她的慰問之意。她從伊莎貝爾修女的女侍手中,接過下面這封信:
親愛的媽媽:
原諒我做了這個在我生命中,惟一未曾事先請教您的一個決定,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會反對的。我要回去那我原先不該離開,將來也絶不會離開一步的修道院。
我不告而別是為了避免引起你的痛苦。上帝與你同在,並且憐憫你那十分虔誠的女兒。
洛杉吉勒斯的伊莎貝爾修女上她讀完這些哀傷的文字後,聽到馬車輪子轉出外面院子的聲音,然後漸漸朝娜窪大廣場淡去,聲音愈來愈小......她的女兒正乘着那輛馬車離去。
第六
四年之後,聖詹姆士修道會為伊莎貝爾修女的靈魂響起了鈴聲,因為她的身體將要重返大地之母的懷抱。不久之後,公爵夫人也跟着去世了。
十五或二十年之後,卡羅斯公爵在馬諾卡攻防戰期間,以無子嗣身份去世,他成為桑德斯公爵光榮家族的最後一人。
沉默的窟【西班牙】 烏納穆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