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250 / 346
文學類 / 文學家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第250頁 / 共346頁。

山崎姨丈跟父親在兜町是同事,和父親一樣大聲說話,說話中愛揣胳膊。後來父親買股票發財,「大岡有時賺太多了。」他經常把這句話抓在嘴上。那時的一天雨夜裡,父親去向他借買投機股票的錢被拒絶,據說歸途掉落水溝,一身溝泥的回家。

我家搬到澀谷車站附近後,母親吃過晚飯便去山崎阿姨家,去了很久還不回來,我五歲,久等母親不回便哭起來,哭聲使睡在一旁的父親心煩,大聲敲煙管。母親終於回來了,父親叫她坐在他枕邊,用煙管打她的膝蓋,訓了很久。母親常常晚上一個人出去,或許也是去借錢,但還是沒有結果,因此被訓,但父親也過分了些。


  

我越發哭着,父親說:「總之,你先哄昇平睡覺。」母親就穿著外出的和服身子伸進我的被窩裡。我抱母親的胸又哭了一陣。我記得那和服大概是直條紋的「銘仙」絲綢,或什麼料子,按觸到胸口感覺光滑。

那時的澀谷川,不是像現在的暗渠,沿河有道路,到天現寺,還沒有通電車。一天晚上我跟着母親走到那條路,不知怎麼我落後了,跑步追上去:「媽媽!」我抓住她的袖子走了兩三步,和服的料子也是光滑的「銘仙」絲綢。

「咦,誰家的小弟弟?」

聽到這聲音,我仰起臉,原來不是母親,身材與和服都像,但面孔不像母親的圓臉婦人,我露出要哭的樣子。

「小弟弟,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家吧!」

那婦人以清脆的東京口音這樣說。我沒吭聲就往回跑,碰到母親正從路旁明亮的商店中走出來。

我的記憶裡,沒有留下母親愛撫我的回憶。那時候,一九一四年的那時候,小市民家庭的習慣,母親沒有時間嬌寵孩子。我無意相信佛洛伊德的潛在意識與自卑感,是因為我有頑固的自卑感,這或者也由於父親沒有讓母親嬌寵我,而對父親有一種「親近母親反父親的傾向」吧。

都說母親美,這是就親戚間的女眷比較來說的,大概容貌平常。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瓜子臉,皮膚並不雪白,鼻樑也不若東京的藝妓般挺直,因為害丹毒,鼻子下割過,母親說「從此嘴巴歪了」,其實嘴巴看來並不歪,如果沒有恢復舊觀,顯然並不如何標緻出色。

有一天晚上在澡堂洗完澡穿衣服時,我發現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目不轉睛地看著母親。歸途我告訴母親。

「一定是媽媽太漂亮吧。」母親說。

這是我從母親的口裡聽到的,几乎是惟一的自負之話。

母親的另一個「朋友」是「月島的阿姨」,現在的「勝哄橋」

那時還是擺渡的時候,島埋填于對岸的區城裡,阿姨住在那外面臨海的一棟名為「禦殿」的大建築物裡。據說她「丈夫」是和歌山縣選出的國會議員,我只看過他的照片,我跟母親去的時候他都不在家。肥胖的大漢,從鬢角到下顎有像草叢一樣的鬍鬚,戴一頂高筒禮帽攝影的。

「禦殿」是一個也是和歌山縣出身的證券交易業者閒置的別墅。

這個代議士在議會期間大概常住那裡。在「禦殿」讓我驚訝的是放在客廳的電冰箱(很不協調的配合,不過那時的冰箱比現在有格調多了),假期中我去玩時,一個人睡在臨海的一間榻榻米走廊,望着外面擴展開來的品川的泥海,聽著風的聲音。

月島的阿姨很瘦,走路內八字腳。寬大的廚房料理台上安裝着一具小的鐵機器,阿姨用它來絞牛肉的血喝。

從這些母親的「朋友」,讀者對她結婚前的身分,或許已得到了暗示。當然我也可以明白地說「我母親原是和歌山市的藝妓。」

但模仿手法很巧妙的小說家,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些不確實的記憶,便可把幼年時我內心裡「令人着急的」感覺分一些給讀者。


  

姊姊給母親的阿姨家做養女,她阿姨的職業帶著神秘的氣氛,偶然來信時其姓氏亦署筆「明月」二字代替,這兩個字的意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有一次與和歌山同鄉家同年齡的孩子吵架,我才知道「明月」是她經營的和歌山一家餐廳的店名。事後那母親因孩子的失言來家裡道歉。

那時候我是個文學少年,雖然知道了母親結婚前的職業,但並沒有受到打擊,吵架時那孩子罵我:「藝妓的孩子!」

我覺得這並不丟臉。

外祖母是和歌山市木材商的長女。家道中落,成為十一番町餐廳的女侍,生下我母親。她妹妹友枝當了藝妓,以她巧妙冷靜的歷練開了一家應召站兼餐館的「明月」,養她姊姊及比她小十歲的外甥女鶴子(即我母親)。不久,我母親以「明月」自家女兒的派頭登場。

據說母親在那遊興地被稱為一美人。從留下的一張照片看來,落寞的瓜子臉姑娘面孔,水汪汪的大眼睛,拍攝得很美。但是讓母親下海的姨婆,以她自己給母親的衣裳為傲。她的花柳哲學是:「兩個女人並排走,衣裳好的自然地腳步會先走。」

據說我母親的照片還上了報紙,這當然是姨婆請新聞記者喝一杯的結果吧,如前述據我所記憶的,三十歲以後母親的容顏說不上是美人,大概是小城藝妓年輕即是美吧。

大家都說我的臉和性情像母親。在我思春期以後,這比較的說法,令我的虛榮心很快慰。有一次我回和歌山,見到當時認識父親和母親的老妓,她說:「長得也許像鶴子小姐,但也很像貞三郎先生。」

我聽了很失望。已去世的詩人中原中也常罵我:「投機客的兒子!」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