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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249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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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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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岡昇平(19091989),日本小說家,生於東京,京都大學畢業。戰後根據自身經歷創作的長篇小說《俘虜記》獲得橫光利一獎,而確立作家的地位。中篇小說《野火》獲得讀賣文學獎,是戰爭文學的代表作,被譯成中、英、法、德、意等文。中篇小說《花影》獲每日出版文化獎及新潮社文學獎。《中原中也》獲野間文藝獎。

我對於母親的記憶,可以追溯到三歲,那時候,家在青山高樹町附近的紅十字醫院前面。我和姊姊在屋前的空地玩,下雨了,母親拿油紙傘來。把它撐開放在地面,能夠繼續在傘下玩,顯然我還很小。


  

其次,是在澀谷冰川神社附近的家。我抱住在井邊洗衣服的母親的背後哭。我的手很冷又痛。我屬於容易有凍瘡的體質,十四、五歲以前,冬天總是雙手紫腫,戴手套啦、烤火啦,也不消腫。

那時我可能弄濕了手或什麼地方很痛。母親大概停止洗衣服,用熱水給我泡手暖和,不過那記憶漏掉,我對蹲着洗衣服的母親的背,一邊哭一邊走近去,只留下感傷的回憶。

這手痛的記憶,立即連接到十歲時,雪溶化後的某一天早晨,我上學途中跌倒的記憶。衣服褲子弄髒了,我怕回家被罵,又怕上學遲到,想自己擦乾淨,首先想洗手,但四周沒有水,我掬起路旁掃集的雪揉洗。可是手不但沒洗乾淨,凍了的雪粒使整雙手常刺痛起來。我哭着回家。

出乎意料的,我並沒有挨罵。母親用熱水泡暖我的手,替我換上衣服,給老師寫了一封遲到理由的信,送我出門。

那時的家雖然也是住在澀谷,但已搬到更北邊的大向小學附近。我家跟一些從外地遷居東京,經常搬家的人一樣。在澀谷,從紅十字醫院前的家,漸漸向北邊的鬆濤方面搬遷。十年內搬了六次,僅在冰川神杜附近就搬了三次。父親是兜町股票經紀行始終虧損的營業員,家裡窮困不堪。

住大向小學附近的房子始有大門,我引以為傲。放學回家時我站在家前面,等着路人經過,看見有人走近,我便向前走幾公尺輕快地進入大門顯示給人看,「我是個有大門人家的孩子」,但路人對這重大的事實不感興趣,我這樣表示了兩三次便作罷。

路人是對的,雖說是大門,也不過是出租房子平凡地向兩邊敞開的大門,到玄關房門的空間只有兩公尺。但從小總是住格子門的玄關面臨道路的房子,大門對我來說便覺得很有氣派。

母親的皮膚跟我不同,容易凍裂,因為使用郊外含礦物質多的井水,冬天裡手指像刷子似的皸裂。晚上母親用炭火筷子把溶解的黑藥滴入那皸裂縫裡,我屏息看著。

父親帶著母親從和歌山市來到東京不久,交往的範圍只是少數同鄉,現在想來家裡冷清。姊姊送給和歌山的姨婆家做養女,我八歲時母親才生下弟弟,那時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

在東京的親戚只有父親的大哥。這位伯父住在麻布地區,他和父親一樣也在兜町的股票經紀行工作。房子也是租的,但比我家大,有二樓,院子裡有庭池。飲食方面,不會被說,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吃多了對身體有害。堂兄大我七歲,堂姊年長我五歲,去伯父家玩住一兩天,是我放假時的快樂之一。

母親帶我去伯父家,下電車時被車長叫住。

車長說我應該買票。母親把我的年齡少說一歲,即孩童免費的最大限,但由於我本來就大個子,看來比實際年齡大。車長直接問我幾歲,我驚慌地回答了實際年齡,在乘客的注目中,母親付了電車費。

下了電車,母親的眼睛可怕地瞪我,掐我手臂,並且說,到伯父家,不可以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這給我莫大的衝擊。母親常常教我不可說謊,我照她的教導,說老實話,為什麼被罵呢?為什麼要瞞住我的年齡呢?不過我的童心裡也隱約感覺到,這不合理的叱責,是因為家裡窮,才連兒童的半票電車費也不得不節省。


  
母親雖然對我總是慈祥的,但偶爾也會無理地罵人。那時家住現在的澀谷車站的後出口附近,母親因為腸的疾病入院兩個月。住院的期間,一個跟母親的年齡相若的女人來家裡幫傭。她是京都人,皮膚白而略胖,有幾分姿色。母親出院回家後,在裡面的八席房間躺着靜養,幫傭的還留下一些日子。

我在小院子的一隅,做庭園式的盆景玩,房屋、小橋、螃蟹等小玩意兒中混着一個石碑,我堆着泥土,卻聽見:「昇平!你在做什麼?」

我回頭,看見母親站在走廊,滿面怒容,不知道什麼事情使她生氣,我混亂地默不作聲,母親又說:「你造墳墓咒死媽媽嗎?趕快把它丟掉!」

七歲的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咒,而且它也不是墳墓,我想辯解,但被母親的語調壓住了,我回答:「是。」把剛買的玩具扔到後面的河裡。現在想來,母親是因為久病床褥,心情不好的原因,對孩子發脾氣。

母親住院期間來幫傭的女人,父親大概跟她有關係。後來,家裡有兩三個下女,父親每每把她們弄到手。這一點,從下女隨意做她自己吃的副食便知道。

「呀!又有人可以在廚房裡給自己敲開蛋了。」我跟姊姊這樣說。

東京沒有母親娘家的親戚,只有母親以前在娘家時的「朋友」,如親「姊妹」般的兩個「阿姨」。其中之一的山崎阿姨,在冰川神杜後的對面,開了家梳妝用品和文具店,只是她的皮膚黑,跟我母親不同而已,身材、面貌都很相似。去山崎阿姨家時,我很高興她送我一些家裡不能痛快買的文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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