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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233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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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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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推開那糊着報紙的木門,走進我的寢室。

屋子裡,除了我以外,還住着一位女房東瑪瑟莎,她是位育有兩個女兒的寡婦。大女兒是「杜克」工廠的女工,負責縫製口袋,小女兒叫蕾妮娜,白天待在家中睡覺,晚上在「納雷斯金」上班。


  

我拿了些墨水,坐下來着手為「冰冷的火山」定稿。以前曾在《俄羅斯的早晨》這本書的最後一頁讀到「手稿必須打字或寫得整齊清潔,並注意兩邊得留下適當的空白。」從此,我一直堅守着這項原則。但此時,我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終於,我不得不擱筆。思緒便飛往黃金般的「美利堅合眾國」,長久以來,我一直計划著有一天能橫越白令海峽,逃到美國去。為了達到此一目的,我弄到一本考諾法羅編著的《英文自修》,並存下了十三盧布。

更衣上床後,我瞪着窗外,悄聲喚着「哦,我的寶貝!」費迪亞一頭探進來,戴着一頂全新的天鵝絨便帽。

「自得其樂,嗯?」他講話的滑稽神態,讓我想起那晚,當他與艾格妮雅調情時,傳過來他那嘰咕的笑聲。

次日,我碰到唐雅的哥哥。從他那兒我得知,當天唐雅回家後,穿上她哥哥的夾克說:「瞧我,這樣子可像蘇勞吧!」

我轉身立刻離開天井,害怕再遇見唐雅。

當晚,父親來探望我。魁梧的身材,穿著一件柞蠶絲製的外套和棉質黑長褲。他面對著我坐下來,一頂大蓋火鍋像是一艘船停靠在他膝上。他那大而肥胖的臉龐,上面長着幾根稀疏的髭鬚,看起來頗為嚴肅。他拘謹地講着話,簇新襯衫的領口圈住粗短的脖子。三個月前,他戒了酒。而事實上,他一直過得不錯:在銀行裡有一些積蓄,每個禮拜六輕輕鬆松地洗個澡,時時更換襯衫,一件比一件潔白。傍晚時刻,他習慣到「堤可蜜羅」飯店,喝上十二杯茶。他的守成、潔癖和節儉,實在令我驚訝。但我知道喝了酒的他,將會變得既狂狷又活躍。

他小心翼翼地注視着我,眼裡充滿着嚴肅之情。我是獨生子,他自是有義務來探望開導,臨走前總會給我兩毛錢。

房東瑪瑟莎向父親抱怨我常寫作浪費電,而且吃的也多。父親於是多給了一盧布的房租費。

費迪亞•沙喬克走進來,帽子不脫就座在桌上,玩弄着手上的一包香煙。當他知道父親有一百二十盧布的存款時,他訝異極了。

「當個軍服裁縫師可真不是蓋的!」他點起一根菸,嫉妒地說著,忘了在場的蕾妮娜會趁機跟他要根菸。

我父親是特斯卡亞街「瑟林」工廠的一位裁縫師。他以這項工作為榮,因為全國各地的軍服几乎都是在那兒訂做的。

費迪亞轉眼間又不見了,突然走廊裡傳來他旁若無人的喊叫聲:「雅克•費歐克堤齊,你的寶貝兒子花錢一點也不經心,他愛追女孩子,喜歡看電影,天曉得......你是他老子,你得好好地開導他。」說著,他便衝入房間,手裡拿着一張「伊克雷爾」戲院的節目單,是他從我這兒偷去藏着,然後趁着這節骨眼再拿出來的。我父親盯着那長條紙張看了一會。上面寫着「三個心愛的人―――長篇劇集,共六集,每集五部」底下一行「休息室裡,有由大眾喜愛的羅馬尼亞大師沙齊雷先生指揮的輕音樂團演奏。」

父親不認得字,但他還是搬出一番大道理來,不外乎是那些無關痛癢的格言,像「平時有儲蓄,臨時不用愁」、「愛看電影的小孩會變壞」等等。

然後,他站了起來,笨拙地把兩毛錢塞在我手裡,親了我一下,一種潔淨的味道傳了過來,並夾有浴室裡樺木枝條的芳香。他的鬍子磨到我的臉頰,刺得我癢癢的。

我們一同走到走廊。艾格妮雅寢室的門敞開着,服裝不整的她,穿著絲襪側坐在床上。她把腳舉得老高,腳尖几乎要碰到父親的胸膛。

父親乾笑一聲,對她點個頭。我知道,過不了明天父親又會開始喝酒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我直直地躺在床上,手臂交叉放在毯子下,好像已經死去一般。窗外一艘未出航的汽船停放在陸地上,巨大而搖晃的身軀,就像是一家旅社,上頭有歪歪斜斜幾個灰色大字:「歐裡諾可」。

唐雅來到我夢中,她輕手輕腳地走進我的寢室,從椅背上拿起我的夾克,慢慢地穿上,然後悄悄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以她纖細的手一個一個地扣好扣子,一邊輕呼着「蘇勞,蘇勞。」她沒注意到我就在旁邊,於是我躺着不動,口裡卻也悄聲地說:「她是一個金髮姑娘,金髮姑娘!」我平視着身上的毯子,手臂交叉。她則侷促地扭動着,因為夾克會刺人。

我被叫聲吵醒。費迪亞正和半約翰爭吵着,他站在窗邊,望進寢室裡來。

「你這老不死的寄生蟲!」費迪亞暴怒的叫着:「你以為等到萬聖節那天大家都會搶着給你錢嗎?說,昨天你從老好人歐瑟達克斯那兒騙了多少錢?」

「一毛七分錢。」半約翰不慍不怒地回答。

半約翰以前在「木爾•梅裡利斯」傢具店當裁木工。一年前從電車上摔下來,右腿跌斷了,左腿還有點跛。滴酒不沾的他會發生這樣不幸的意外,令整個住宅區的居民唏噓不已。但大家已漸漸習慣他的殘缺了,後來他太太又離家出走,於是大家便稱他「半約翰」,好像他從前就是這副窮困潦倒的德行。

他的老闆深自慶幸意外不是在店裡發生的,給了他十盧布,便把他打發走了。

半約翰肩寬胸闊,配上一對灰色的眼睛和鷹喙般的嘴,頭髮理得精光。未出事前,身材結實高大的他,習慣低頭看人;出事之後,他便拄着高高的枴杖,以便能從先前的高度俯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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