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定不會是海倫娜。他說(而她相信他的話)他對海倫娜曾有過的感情早就斷念了。他的雙親仍然在世,他是惟一的孩子,死亡似乎從不曾觸到過他。會不會是什麼早期的愛情,他從來都不敢向她談起?某種剝奪?某種他愛過的可怕的委屈?她說不上來。
閣樓和地窖堆滿了艾德蒙不想丟掉的東西,桃樂絲已經不再對這兩個地方有所行動了。對人也是一樣的。在非常愉快的晚上要結束時,他會說:「喔,現在還早嘛!你千萬不能回去!」即使已經到了該回家的時候,而且客人也想回家了,那種熱誠也會把他們搞得迷迷糊糊地,然後又坐下來,再待一會兒。
雖然費雪家認識的人多得使他們不能一一拜訪,但他卻會突然想起某位很久沒有想到或是通信的人,而覺得非得對他們做點什麼不可。是不是童年時代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桃樂絲自問。或是某種他與生俱來的性情,他命宮裡面的敗因,水星與月球的無情關係?
她繼續割她的草,有一種秋季以來未曾有過的感覺。她意識到夏季園藝的結束、燒樹葉及爛蘋果的味道,第一個開始落葉的山胡桃樹、綠得像偽草似的草地、及太陽落到西邊山丘後,所傳來的陣陣寒意。
站在地下室中,看看這不可救藥的凌亂(「一個放任何東西的地方,」他父親曾經說:「而沒有一樣東西放對位置。」)艾德蒙決定,去弄那些木板窗要比放稻草人重要的多。他把稻草人放在一張野餐桌的長椅上,頭向着火爐。它擺平在那兒,像一個人睡着了或是爛醉如泥,透過褲子看得出髖骨的曲綫,一隻手伸着,停在稍為高一些的一把工作椅上,一邊肩膀微微抬起來,好像一個人睡覺時準備要翻身的樣子。
在微弱的光線中,它跟活人一樣。我一定要告訴桃樂絲,他想著。如果她看到稻草人這個樣子,一定會被嚇着。木板窗已經洗好準備要掛了。當艾德蒙走到屋子角落,兩手各拎着一塊木板窗,電話響了,桃樂絲從後門進去接,所以他沒有機會告訴她稻草人的事。
十分鐘後,他進了門,看見她還站在電話旁邊,從她只是不時嗯啊兩聲這件事實來判斷,他知道她是和喬治•馬丁在談話。喬治是與漫漫白晝一般受歡迎的---大家都喜歡他---但是他對於汲取自己的記憶非常敏捷,在細節及關連上是那麼的鉅細靡遺,還可以牽出更進一步的細節來。所以如果你正忙着,那麼你拿起話筒,聽到他有教養而感情豐富的聲音時,就很麻煩。
艾德蒙不想再掛其他的木板窗了,他記得他們沒有貓食和威士忌酒了。於是他上了車。回來的時候,桃樂絲說:「我剛纔被嚇了一大跳。我剛剛走下地窖......」
「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說道,一邊把外套和帽子放進客廳壁櫥裡。「我本來打算告訴你的。」
「地窖的燈燒壞了,」她說:「所以我打着手電筒,我看到那個稻草人的時候,我以為那是個男人。」
「我們的老朋友,」他搖着頭說, 「‘外面那個人’」。
「而且你不在這兒,我知道我是一個人在這間屋子裡的......。」
她敘述這件事的時候,臉上餘悸猶存。
禮拜六早上,艾德蒙匆忙地穿衣,閙鐘沒有響。桃樂絲在吃早點的時候,他到地窖去,半睡半醒的,打算把車開出來到村子去接清潔婦雷恩太太。然後在微光中看到那個稻草人,擺平在火爐邊,他的心臟几乎停止了跳動,一陣巨大的恐怖感攫住了他。
它躺在那兒就像個該死的白痴似的,艾德蒙前一天晚上脫下來、不經心地放在地窖樓梯下的一雙工作鞋,又意外地增強了許多真實的效果。稻草人沒有腿---只有兩根棍子,兩條褲腿綁在棍子底部---如果稻草人是活的話,那麼鞋子放著的地方就是一個人躺上椅子前,會把鞋子扔下來的地方。
我一定要想點辦法,艾德蒙想。我們不能再這樣嚇自己了......
但是那陣恐怖的記憶是那麼的真實,所以他不太願意去碰那個稻草人。他暫時地把它留在原地,然後把車倒出了車庫。
從村子裡回來的路上,雷恩太太與他一起坐在車子的前座,她有個故事要說。在她工作的眾多家庭中,有一家有三個男孩子。最小的那一個,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的跟着她,而通常他是乖得不得了的,不過他昨天逃家了,她告訴艾德蒙說。
男孩的母親在城裡。其他大一點的男孩,跟一些鄰居的孩子,正在外面玩足球,而雷恩太太與小男孩則在屋子裡。「蒙羅問我,他可不可以到外邊去,所以我就把他打發到外面去。我馬上看外面,看到他正跟藍家的小狗玩在一起,然後我說:‘蒙羅,乖乖,別拉那只狗的尾巴,它可能迴轉身來咬你的。’」
當她燙衣服的時候,最大的男孩進屋子喝水,她還問他蒙羅到那兒去了,他說:「喔,他在外面。」但是,十五分鐘後,等她到外面的時候,大男孩們還在玩足球,而蒙羅卻不見了影子。那些男孩子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他失蹤了。房子周圍全是樹林,雷恩太太驚慌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
「通常我叫他的時候,他馬上會應的,但是這次沒有回答,我進屋子撥電話給藍家,他們沒看見他。然後我打電話給海家及墨家,他們也沒有看到他,然後海先生過來了,我們開始找他。」
海先生說:「過去半小時只有一輛車子經過---我怕他被綁架了,費雪先生---而蒙羅並沒有在車內。然後我想到,當他母親回來時,我得告訴她我做了什麼事......正當這個時候,他從籬笆後面應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