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確實種了百日草、金盞菊、藍色紫羅蘭,還有萵苣和豌豆,而且他們做了一個很棒的稻草人。事實上,是桃樂絲做的。她有些藝術天才,而且帶著孩子般的喜悅全心投入這類工作之中。
她用一塊洗碗布塞了草,做成頭部,她對臉的藍條紋大為欣賞。然後,她拿了她的刺繡綫,綉成了一隻獨眼,把布攏到臉中央的球鼻上、嘴斜咧着。她用艾德蒙一條破的她都懶得再補的牛仔褲、及一件褪色的工作服,套在稻草人的身上。
艾德蒙是眷戀舊衣物的人,當他發現她還從客廳壁櫥的隔板上,自作主張拿了一頂破爛的陸軍帽時,他叫道:「喂,別用那頂帽子做稻草人!我有時候還戴的。」
「你什麼時候戴這頂帽子?」
「我整理菜園的時候戴它。」
「你可以戴其他的舊帽子去整理花園。稻草人非得有頂什麼東西在他頭上不可,」她輕輕地說,然後壓下帽邊,蓋住那只空的眼睛。
「冬天來的時候,我要再戴那頂帽子,」艾德蒙自言自語地說:「如果它縮水得還不太厲害,或者沒有在雨中分了家的話。」
那個稻草人面對著房子站着,一隻手臂軟垂着,另一隻直挺挺地伸着,戴着手套的手抓着一根棍子。幾天後,頭部直往下沉,一直垂到了胸口,臉被帽邊掩住了。他們用一束稻草,想把頭部再立起來,但是那束草幹了,頭又往下沉,他們就不管了。
當他們在微曦中,從寢室窗戶看到那個稻草人的時候,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個人站在菜園中,也會看起來像個稻草人---如果他不動的話。
桃樂絲在嫁給艾德蒙之前,沒住過鄉下,所以最初她很害怕。
晚上那些黑窗子令她不安。她聽見地下室有聲音,其實那是蒸汽在火爐裡竄動造成的。而且她會突然有一種感覺---即使她明知道那只是她的幻想---有個人站在外面,從窗子看著他們。
「我們是不是該請他進來?」當她的目光徬徨了一陣時,艾德蒙會嘲弄地說:「請他喝一杯,然後讓他坐在火爐邊?晚上待在外頭可不怎麼美妙。」
他認為「外面那個人」代表她所有的幼稚的恐懼---怕黑、怕樓梯上有強盜、怕他無從得知的一些別的事情。也許,連她自己也無從得知。「外面那個人」就在那兒,夜復一夜,持續了約六個禮拜,然後就沒事了,桃樂絲慢慢對外面的黑暗與光亮的客廳,感到同樣的熟悉與安全。倒是艾德蒙,很奇怪地,有時候在他們要就寢的時候,走到前、後門去上鎖。因為他知道這附近一帶正在變,許多事情發生---車被偷了、房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闖進去---這裡過去從未發生過這些事。
艾德蒙那幢白色有護牆板的房子,又大又寬敞。歷年來多所增修,不過最後的樣子仍然是樸實而悅目的。原來的房子約是一八四
○年奠基的。艾德蒙的父親是紐約的銀行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就買下了這幢房子。
那時候,這條曲折的鄉村道路上只有五間房屋,其中兩間是農舍。每當費雪家人打城裡來這兒避暑時,就會有個人牽一輛馬車在火車站等他們。鄉間一帶丘陵起伏,提供了不少迷人的景緻。當地的大部分姓氏,都可以在一間小小的長老教會院子內的古老墓碑上找到。
艾德蒙的母親是個熱情而博學的園藝家,也是當地園藝俱樂部的創始人,並任會長達廿七年之久。她有一種堂堂的氣派,那種氣派並不是她的家庭、財富或其他的背景所形成的,而是在她侃侃而談飛燕草和百合花、或是玫瑰的修枝等栽培問題時,所散髮出的權威。
房子離道路約有三百碼遠,後面則是網球場、三層樓的大穀倉、客房,俯視着附近孩子們冬天在上頭溜冰的一個池塘,以及一個可容納五輛車的車庫。池塘後面,一條馬車道通往樹林上面更高的地方去。在二十年代末期,艾德蒙常在春、秋季的周末及復活節的時候,帶同學到家裡玩,那幢房子看起來大的足夠容下他們所有的人。
二次大戰的時候,稅賦開始沉重起來,艾德蒙的父親把後面那塊地,連同客房、穀倉、池塘,統統賣給城裡的一個律師,那人稍後又轉賣給一位童內衣褲的製造商。老費雪夫婦在一個愉快的星期天下午,開始沿著馬車道走到林子裡,命令那些人離開他的產業。
當然,他是有權這麼做的,不過這多少有點傷感情。「過去,」每當那個人的名字被提及的時候,他們總說:「你可以隨便到那兒去,在任何人的土地上,沒有人會想到要阻止你的。」
艾德蒙的父親,依他自己的粗略計劃,親自監督着木匠、鉛管匠、及石匠,把那間石車庫改成房子,然後賣給了一個王老五,喬治•馬丁。由於費雪太太的身體不好,所以老費雪夫婦現在終年住在處女島上(VirginIsland)。艾德蒙和桃樂絲仍然擁有十畝地,不過他們與喬治,還有那位製造商共用那條煤渣路,所以自然要比以前的隱秘性差些。
這一帶已經不是以往那個遙遠的地方了。不再是二哩半的泥巴路上,有着五幢房子。現在已經有廿五幢房子了,而且那條路有了簡陋的路面,汽車和貨車整天來來去去地穿梭着。
除了這些改變,以及艾德蒙與他父親間生活水準的差異之外---桃樂絲設法僱了一位兼差的清潔婦,而在從前那兒曾有過一名廚子、一名女侍、一名樓上的女仆、一名私家司機及兩名園丁---這幢大房子似乎仍然顯示出「籬笆時代」的經濟穩定、社會安定、及對良好教養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