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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水果總要花掉我很多時間。那老先生先找鑰匙,然後依次打開每個冰箱,將那張小紙條插入書桌上一根長釘上,反覆自言自語:「一籃水果,給凱波先生。」他把水果看個仔細,再放入籃中,排上好幾次直到他覺得像個水果籃為止。
一切都合他的意時,他就把一串葡萄放在上面,一種比利時溫室所栽培的葡萄,顆粒很大,相互擠壓的結果使有些粒子都變成方形了。六串葡萄裝成一箱,箱底鋪上切絲的軟木塞及衛生紙。他又在葡萄空隙處放些無花果及李子,然後直起身來說:「好了,小伙子,這是給凱波先生的水果。」
我提着這籃水果小心地爬上樓梯,冰箱外溫暖的空氣使水果外面形成一顆顆小小的水珠,李子在這個時候是最美的了。水果從冰箱拿出來時應該是包裝成這個樣子的。
我第一次上去時要帶著洗指碗,一個剪葡萄的銀剪刀和一塊亞麻布。然後我再下去,經過私家樓梯,穿過會客室,出來走上旅館的走廊,坐電梯下去,穿過餐具室,往下走到廚房。第二次上去時要帶一杯柳橙汁給他侄女喝,還要帶麥片粥和茶。每一樣東西都用小紙條寫上:「給凱波先生。」並在字下面劃線。
把所有東西都送上樓後,我就坐在客廳等待凱波先生按鈴。酒精燈的火焰在銀質茶壺(他自己泡茶)及盛着稀飯的盤子下燃燒着。凱波先生吃水果時,我還要第三次下樓去拿土司,沒有一個人喜歡這種工作。
等他醒來要花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從七點半拿水果上來要忙着他的早餐直到九點半,因為在那兒,是沒有人能叫我離開去做別的事的。客廳書桌上放的是旅館的賬單。我每天早上都會看,大部分是用紅色墨水寫的,看來旅館不怎麼賺錢,「漢斯叔叔」旅館的收入比這兒高多了。等我看完那些賬單及有趣的英文報後就無事可做了。
我從第一天開始吃了那串比利時葡萄。那一串有一邊看起來不太好看,我就吃了那邊的葡萄,然後將好的一邊翻過來,但凱波先生一直沒有按鈴,我又吃了好看的那一邊。後來整串葡萄都變得不好看,我不太可能拿去給他吃,於是我就全吃掉,再補上一些無花果。從那時候起我每天都吃一串葡萄。
吃過葡萄後,沒多久門就開了,我聽到睡袍拖地及輕柔的腳步聲。是那個侄女回她的臥房。然後另一扇門開了又關,不久鈴響了,凱波先生開始吃早餐。他的侄女過來向她叔叔和我道早安,然後她會坐在床邊幫他準備茶具。我低下身可嗅到她頭髮的清香,她長得年輕、堅定又漂亮。
等我將碗盤收下來,將籃子送回冷藏庫時,已經大約九點半了,第一號廚師已經到了,他可以從窗戶看到我經過那兒,將籃子交還給那個老人。
第一號廚師當然也是法國人,但他較高,他與大部 分廚師及法國人不同的是他的沉着及自我剋制。你要走近他才聽得到他在說什麼,因為他從不提高聲調,即使是在午餐客人最多或是碗盤被樓上領班打翻,大夥兒亂跑亂叫忙成一團時,他也是如此。他很能為旅館省錢,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冰櫃裡放了哪些東西,他也知道給凱波先生的水果及籃子,當然他還知道那些葡萄。
當我提着籃子回來時,他常會走到門邊看著籃子說:「這種比利時葡萄好貴!」我就寫張紙條:「比利時葡萄乾」,當某種水果用完,那老人就用葡萄來代替。然後撕毀第一張紙條,會計部門將訂購葡萄的小紙條及其他小紙條集合起來作成賬單,當然對於公司的董事長是完全免費的,他也從來沒有收到賬單。
就這樣很順利地過了幾個禮拜。早上我侍候凱波先生,晚上就在花園的屋檐下工作。從三十二層的高樓眺望整個城市。花園中有個大廳,廳裡有一些小桌子及用錫罐作成的配膳檯,錫罐裡面裝滿冰塊,大廳中間還有個小噴泉。
大約六點鐘我就得上去幫忙將冷盤放在冰上:裝飾着荷蘭芹及檸檬的大鮭魚、糖漬雉、糖醋魚、冰涼牛肉凍、閹鷄凍、開胃小菜、「阿雷斯」臘腸、甜綠醬、美乃滋,精緻沙拉、奶油草莓蛋糕、煮熟的水果---很多很好的精緻食物。一號廚師督導一切,最後還要看看是否遺漏了什麼東西。
一個很熱的晚上,凱波先生和他的侄女在配膳檯前椅子旁等着晚宴的客人,一會兒,凱波先生就將手放在口袋裏玩弄着鑰匙,一面來回走着。廚師到達時並沒有看到凱波先生,他只是鞠躬微笑着。這時客人陸續來到,他們經過配膳檯時都會和凱波先生交談,我覺得一切都很美好。但那廚師走到客人前面,凱波先生與他握手,並將他介紹給其他客人,氣氛一時變得沉悶,雖然那廚師說得很小聲,我仍能聽到他說:「凱波先生喜歡我每天早上送的比利時溫室葡萄嗎?」
「什麼比利時溫室葡萄?」凱波先生問。
我手上的盤子還來不及放下,就飛快跑出去,我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
那廚師派人把我叫了回去,他緊緊地抓着我的手臂,平靜的說:「該死的小偷!真丟臉,你們好人家竟出了你這種兒子,以後休想再侍候凱波先生!」
運氣【美國】 馬克•吐溫
馬克•吐溫(
1835~
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