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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知道,一個電燈泡。在廚房排水槽的上面,燒壞了,所以昨天我想我該把它換下來。我把它旋下來的時候,它掉下來了,砰的一聲跌進大槽裡,碎成上千的碎屑。真的,弗烈德,我打賭假如你數一數它們的話......。」她停了一下,望着他。隔壁桌又叫嚷起來,弗烈德忍不住露齒而笑;他忍不住想起芙洛拉說的,不正也是一個笑話。「就落在燉料上面,」她接著說。她微微倚身向前,聲音裡隱藏着一些什麼,弗烈德不由得停止了傻笑。有一刻,他的心臟和呼吸几乎同時停止活動。「就在那些我正放一些青菜進去的燉料上面。」她說:「那是為他準備的晚餐。我忍不住想......。」
她打開皮包摸索,拉出一張剪報。「弗烈德,你注意到這則消息沒有?因為我在修理那個燈泡之前,正好看到。」
那是一則小篇幅的剪報。標明了日期,發生在俄亥俄州某個地方。弗烈德几乎無法看完,但那則新聞卻以半開玩笑的筆調,描述一個女人供稱她如何打碎瓶子,且在那些玻璃碎片尚未殺死她丈夫時,喂他吃下將近兩大瓶的玻璃啤酒瓶子。弗烈德的手一陣抽搐,放下那張剪報。然後,再揀起來,很仔細地揉成一團,扔到桌下去。他們以前也談過類似的事情。「害人性命也是犯罪的。」他說。 芙洛拉並沒有和他爭辯。在他揉那張紙片,扔掉的時候,她只是看著他。現在,她更加一言不發,低頭看桌面。弗烈德把身子向前挪近了一些。「你沒有想到的是,」他說:「假如你在報紙上看到這樣的報導,那表示她並沒有逃得過法律的制裁,不是嗎?」她仍然沒有回答。他們就這樣坐著,兩人的頭几乎碰在一起。當她彎身向前,V型的衣衫領口便會微微敞開---剛好夠他一覽領口內柔軟的酥胸上部,隨着她規律而穩定的呼吸收縮起伏。然而,這景象已經不再如同過去一樣能激起他任何情緒;取而代之的是,心中充滿着對她意志薄弱的一種憤怨感,和對她卑賤的肉體機能的一種質疑,帶著一種怪異的,不確定的羞恥感,現在他發現自己必須面對這樣的情況。他早先也許寧可把視線放到別處,但他卻無法做到,他就那樣坐著,瞪眼看她又仰身後倚。
「嗯,不管怎麼樣,」她說:「我得走了。」
「怎麼了?現在還早呢。」
「你這麼想嗎?」她說:「也許他不這麼想。」
「跟他有什麼相干?」弗烈德慍道。
「啊!弗烈德,」她說:「你需要我告訴你嗎?像他那樣的男人,要女人來是做什麼的?他娶她來,為的又是什麼?你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不是嗎?」弗烈德只覺氣血翻騰上湧,像是全部塞在喉頭。
他攫住她的手,又想起前次握她手發生的事,不免急急掃視了一下鄰桌。坐在那裡的四個人,現在都喝得醉眼醺醺,人事不知了。他留意到那名穿套裝的女孩靠在紅臉男人的胸前,兩人臉離得很近,因此當他們談話時,彼此的嘴唇就像要相互碰觸一樣。弗烈德小心地把手放在芙洛拉手上。「他跟我說他會不睡等我,」她說:「他會等我的。」
「可是聽好,芙洛拉,」弗烈德說:「假如你真的不想的話,你可以不必這麼做的。」
她搖着頭,目光嚴肅。「不,弗烈德。」她說:"你不瞭解的。
這事情偏又是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她抽回手拾起皮包。然後,看著他,等着他喚服務生過來。」呃,「她說:」這是我現在必須期待的。「她並沒有給他機會再說些其他什麼的。侍者走過來,在他們桌上放下賬單,她立刻站了起來。弗烈德付過賬後,她已經走了距大門一半遠的距離。他追上去,又停下來。」等一等。"他說,轉回桌子。
侍者清走了他們的玻璃杯就離開了,桌子乾乾淨淨。弗烈德彎下身在桌下地板四處尋找,在他專心搜索的時候,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吃驚得跳了一下,他抬頭往上一看,才發現原來不過是那個紅臉的男人,正俯身看他。「怎麼了?朋友。」那男人踉蹌地問道,「丟了什麼東西嗎?」弗烈德的手已經握緊了那團皺巴巴的剪報。他扭動了一下肩膀抖落了那人的手,站起身來。「沒有。」他說,但因為那裡喧嘩聲很大,他不確定那人是否聽到他說的。「沒事了,不要緊的。」他看到那人困惑而略帶怨氣地瞅着他。芙洛拉正走出門去。
她在門外等他。「我找到了,」他一遇到她就馬上說著。張開手心向她展示她的那張剪報。她看了一眼,仰臉望他,但沒說什麼,就像她絲毫都不感興趣似的。他舉步走向西區第十街,她也靜靜地陪在一旁走着,他剛纔曾一度因為和那個酒醉傢伙的對話而心慌,直到現在仍未平復,他發現自己呼吸困難而急促。「你不會想把東西,像那樣丟在地上被留下來吧。」他告訴她。她依舊不出聲。他們走到第十街的拐角。人行道上稀稀落落地走着幾個人,但大部分的街道都是靜無人聲的。白天的熱氣一寸寸地消失,涼爽靜謐的夜晚漸漸降臨;他們穿過第七街時,連接西區第四街的街區,几乎空無一人。
再走過那個街區,就是她住的地方了。他們走過西區第四街。
芙洛拉依舊沉默地走着,几乎是溫順地;但是,當他們穿過街道時,對弗烈德來說,就如同走進另一種氣氛中,更高,更亮,也更急迫;帶著一種匆忙的感覺,他呼吸又急促起來。在他前面是兩個花崗石圓柱和一座厚重的玄關屋檐,這使她的房子顯得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