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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直到現在還看不到一個人影,好像這裡已經幾百年沒人住了一樣。看著房子上一塊塊黑黑的窗戶,他覺得就像是四十年前的老房子,裡面有人正偷窺着他的一舉一動。
峽谷的最南端有一座噴泉,水泉噴離地面好幾尺高,附近的積水已蓄成一個小池塘,兩旁浸泡着的岩石在太陽照射下,金光閃閃,還有潺潺細流從石縫裡不斷湧出。水塘里長滿了水芹,水塘旁的綠草及青苔已經漫長成一片草地。
希爾就在這裡紮營,安置好食物及寢具後,他看看天色,大約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天黑了,趕忙砍拾了一些柴薪,從行李中取出咖啡壺,爬上斜坡,往石窟方向走去。
他離開考古隊時,就有種福至心靈的奇妙感覺。等他駕車前進,一眼瞥見棉花田上的十四家住戶時,這種感覺更強烈了。一直來到溫泉旁,那種混雜着鄉愁的情緒,既甜蜜又酸楚,好似憶起往日失落的戀情。他來到石窟時,這份感覺更濃了。他記得多年前剛攻得博士學位時,他就曾經獨自來到這裡,那時的他和現在隊裡年輕的小伙子―――菲力普,佛萊明很相像。在這裡,他發現了最完整的古房屋,他看到屋裡炊煙的痕跡,織布機的線頭仍纏在天花板和地板上,一具打破的鍋子還擺在屋角邊。
他仔細看著這間屋子,中間門上寫着「四之二號」,他走到石窟的頂端,望着他自己獨力挖掘出來的石室。
假若富蘭克林這時在此窺視的話,必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了。由一塊特別的石板上,可以斷定古物一定是埋藏在這層地板下,希爾取出一管煙斗,上了火,然後很奇怪地把煙噴向六個方向。一會兒,他沿著內壁爬出石窟,進入第二排房間。裡面比較暗,洞穴後面有一座圍牆,圓鼓鼓地凸出來,地上混雜着泥土和垃圾。這裡惟一醒目的東西是兩塊不顯眼的石頭,相距約三英呎。他坐在就近的一塊石頭上抽起煙斗來,又打開隨身的鹿皮袋,拿出土耳其玉珠,紅白相間的貝殼、墨石、柔羽毛以及玉米花粉,行起祭禮。
他靠着牆很舒服地坐著,說道:「我來了!」
「歡迎,歡迎,我的老朋友,感謝你帶來的禮物,聞起來棒極了。」回答的聲音並不是從地底傳來,而是自空氣中散髮出來,好像答話的人就坐在希爾對面。
「我不知道下次是不是還能再帶這些東西來給你,當然,要我買新的替代品絶對沒問題,但是這些古董愈來愈不容易拿到,因為我已被監視。」希爾說。
「沒有關係,我們在精神已經得到很大的滿足,而且我們在地球上的子孫也一直不斷地供奉我們,當初要你帶這些東西來,主要是想試試你對我們的誠心。」
「喔!那我可鬆了口氣,我可以再來看你們嗎?」
「當然可以,對了!在你現在正在挖掘的地方,有一個很漂亮的古董花瓶,上次有個考古隊也在挖,可是沒挖到。這只古花瓶原是一個叫藍鳥尾羽的女人所有,她最小的兒子在一次搬家時走丟了,後來又被她找到,這個故事待會兒再告訴你,看你好像心事重重,告訴我什麼事!」
希爾答說:「我覺得自己好孤單。要好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死了,雖然說,我和現在的同事都相處得不錯,可是卻沒有一個是知心的朋友―――我的意思是指生活在地上的―――而你是惟一生活在地下能和我交談的人,我希望能把你的遺骨帶回去,那麼我們就可以在晚上聊天。」
「我可不想跟你走。」
「我不會強迫你的。」希爾答說。
"你的世界我一點也不熟悉,再說,旅途往返是件很累人的事。
幾十年前我拜訪你時,就覺得你的世界稀奇古怪,想來你對我的世界也有同樣的感受。我的骨頭在不久之後就會重新癒合,如果你現在要移動的話,對我很不好,你記得你十年前從挖到的石穴帶回去的屍骨老雷比史帝嗎?他說你待他很好,你常常竭盡所能地供給他祭品,可是他從你那兒回來時,可真是累慘了。"
「老雷比史帝?」希爾喃喃說道:「我根本不知道有人在那裡,他從來沒有跟我講過話。」
「對!他當然不能跟你講話,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蘆草人,但是他很感激你給他的供品,因為那些供品賜給他所需的法力。你知道我能和你說話,是因為我是這裡的酋長,而且你靠近我時,你內心充滿善意,對了!不是有些年輕人和你一起做研究嗎?」
「是的,現在有一個學生,他就像兒子對父親一樣的待我,可是我知道,等他學成後,他也會像其他人一樣離我而去。或許你會說,這些人後來都會是主管,可是那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們一天到晚就想逼我退休,給我一筆退休金,接管我的職位和權力,把我安排在最起不了作用的地方,一意執行他們所謂的新方法,輕視我的老方法。他們現在已經開始監視我,這次派了個年輕人混在考古隊裡,這個年輕人花了六個禮拜研究蘇必族,等他發現當地的土著不歡迎他時,他又轉而研究奧瑞必族。」
「近代奧瑞必族或是古代奧瑞必族?」酋長問。
「近代的。」希爾答說。
「哼!只讀了幾本書就想當民族志學家了!」酋長說。
「他們一定會認為我是坐在這裡對著空氣說話。」希爾說。
酋長咯咯笑着,隨後正色道:「是的,他們一定會這麼想,你知道他們無法聽到我的聲音。你現在所碰到的問題,以前也曾在我身上發生過,年輕的一輩,對事情有另一套看法,我那時也和你差不多年紀,已經邁入老年,他們奪不走我的頭銜,可是卻想奪走我的權力,給我一些養老金,聘我當顧問。我和他們爭得精疲力竭,最後決定走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