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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進了幾里,以同樣的速度走在綿延的樹林裡。繼續穿過一片寬闊平坦黑凸凸的荒地,又走下河岸到了一條結凍的小溪河床上。這是哈得孫河,他知道自己離支流岔口還有十公里。他看了看表,十點了。大約一小時走四里路。依此推算,他估計在十二點半可以到達岔口。他決定到那兒吃午餐以示慶祝。
那只狗又跑到他的腳跟旁,尾巴無精打采地垂下來,而他則沿著溪床踱步。雪橇經過犁出來的許多溝痕還可以辨認出來,不過在滑板的痕跡上又堆上十幾寸厚的雪了。一個月來,這個溪床上下都沒有人煙經過。他安穩地繼續前進。並不太想事情,除了他要在支流岔口吃午餐,以及六點可以到達營區和男孩子們會合之外,他並無事可想。也沒有人可以交談,就算有人,他嘴角鼻子部分都已凍結成冰,交談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有繼續單調地嚼着煙草,那琥珀色的鬍子也就越來越長了。
偶爾他單調的腦袋會反覆想到太冷了,他從來沒有這麼冷過。
他邊走邊用帶著手套的手背去擦頰骨和鼻子。機械化地做着這個動作,偶爾換換手。不過,儘管他不停地擦着,只要一停下來他的雙頰就變麻,再一停手,鼻頭就變麻。他想,雙頰一定都凍成霜了,其實,他早就知道了。他忽然後悔沒有設計一種鼻套,在驟然變冷的氣候裡帶著,還可以蓋過雙頰,有保護作用。話說回來,這也沒多大關係。凍霜的臉頰算什麼?有點痛苦就是了,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這人的心思雖空洞,但想的也不少。他的觀察力很敏鋭,時時注意溪流的變化;哪裡是曲折的地方,哪裡是轉彎的地方,哪裡有聚整合堆以水的載運的木材。同時他也很準確地留意自己落腳的地點。有次走到一個轉彎的附近,他忽然跳了開來,像隻受驚的馬,從他正要踏腳的地方抽身,退了幾步,回頭順着幹道走。
他知道這溪已是冰凍到底的―――在這種北極區的冬天裡,沒有任何一條溪還能保持流水狀態―――不過,他也明白,在山邊會有泉水出沒,泉水會沿著雪的下面流,而後流出溪水結冰的表面。他曉得最冷的天氣也凍結不了那些泉水,所以知道其中的危險。那些都是陷阱。隱藏在雪下的水潭可能有三寸深,或三尺深。有時候會有半寸厚的冰片覆蓋在上面,有時候是雪有時候則是一層冰一層水,所以如果有人把它踏破,就會一連踏破好幾層,有時候還會跌沉進去濕及腰部。
這就是他如此驚慌跳開的原因。他可以感受到腳底的彈力,也聽到了被雪覆蓋在下面的冰層碎裂聲。而在這種溫度下把腳弄濕是很麻煩又很危險的。至少會造成延誤,因為這麼一來他就不得不停下來,升一堆火,以便在把襪子、鹿皮靴弄乾的時候保護雙腳。他站住研究溪床與河岸,判斷水是來自右邊。他回想了一下,擦擦鼻子和雙頰,順着邊緣走向左岸,極為小心、步步為營地走過去。危險解除之後,他又開始嚼起煙草,繼續以一小時四里的步伐沿著河岸前進。
在下兩個鐘頭裡,他遇到過幾個類似的陷阱。通常蓋在水潭上的雪會有塌陷或糖狀結晶的外表,表示這是個危險地帶。不過,有一次,他又千鈞一髮地叫了一聲;後來又有一次,為了要推測危險的情況,他要狗走在前面。狗並不想這麼做,逗留在後面,直到那人把它推向前去,它急促地跑過那片白色,沒有裂隙的河床表面。
剎那間,河床被踏破了,它掙扎着爬到邊上,找到較堅固的落腳點。它的前腿和腳都打濕了,而且那些水几乎立刻都結成為冰。它趕快、努力地用舌頭把腿上的冰舔去,然後坐到雪裡,開始把腳趾間的冰咬出來。這是一種直覺的動作。把冰留在腳上是很痛苦的。
它並不懂得這個,它只是順從本性深處湧現出來的神秘催促。可是這個人懂得,他看到這個情形已經有了判斷,他脫下右手的手套,幫狗掏出冰塊碎屑。令他驚訝的是,他的手指暴露在空氣中還不到一分鐘。就變麻了。真的是太冷了。他趕快帶上手套,在胸前猛力地打那隻手。
十二點了,這是一天中最亮的時刻,但時值冬日,太陽躲在遠遠的南方,無法把大地照得很明朗。地表的隆起坡地擋在太陽與哈得孫河之間,那人走在河床上,正午,萬里無雲的天空底下竟也沒照出他的影子。他正好在十二點半的時候到達河流的分岔口。他很高興自己對速度控制得宜。如果維持這樣子的速度,六點以前他一定可以和男孩子們會合。他解開夾克、襯衫,拿出午餐包來。這動作也不過只耗了十幾秒,就這麼短的時間裡,手指又凍麻了。他沒有再帶上手套,而是用力地把手在腿上拍了十幾下。然後坐在一段蓋滿了雪的橫木上開始吃東西。
手指頭拍擊腿部所產生的刺痛旋即消失,令他深感驚訝。他沒有時間咬麵包,趕緊不停地敲打着手指,並戴回手套,露出另一隻手來吃午餐。他本想一口咬下去,可是嘴角的冰卻使他動彈不得。
忘記先升一堆火來融解那些冰了,他為自己的疏忽感到好笑,笑的時候,他發現露出來的手指頭又麻了。同時,他注意到剛纔坐下的時候,腳趾頭刺痛的感覺也已消失,不知道是變暖了還是麻木了。
他動了動鹿皮靴裡的腳,確定是凍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