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絶望至極,布朗高聲狂笑。然後真地就執起手杖邁步向前,速度之快,有如「魔」助,就像沿這條森林小徑低空飛過。路愈走愈荒涼黑暗,且路亦愈模糊不清,終於消失了;只留下布朗在這漆黑的荒野深處,以凡人向惡的本能繼續往前衝。整個森林充斥各種恐布的聲響;樹木的嘰嗄聲、野獸的咆哮、印第安人的嘶喊,不時又有恍如遠處教堂傳來的鐘聲,又如一陣怒吼環繞于周遭,好像整個自然界都在譏諷他。但,這一切當中最可怕的是他自己,而他也無法逃避其他可怕之人物。
「哈!哈!哈!」當風聲譏笑他時,布朗咆哮着,聽聽看誰笑得大聲。別以為你們的巫術能使我害怕。來吧!巫婆!來吧!男巫!來吧!印第安巫師!來呀!惡魔!布朗我來了!我和你們一樣可怕的!"
的確,整個閙鬼似的森林裡,沒有比布朗更可怕的了!他在黑松林間飛跑,以手杖使勁地揮着瘋狂的手勢,一會兒發泄其可怖的褻瀆上帝之穢語,一會兒又放聲狂笑,回音聽來就像一群小鬼圍繞着他。惡魔在他軀體中實則還不如其人性的慍怒來得可怕。就這樣,這個着魔似的布朗一路風行抖顫于樹林中,直到看見前方有一道紅光,就像森林中的墾拓地將砍伐下來的樹幹分枝在夜半時分集中燃燒,熊熊的火焰照亮夜空。他停住,暫時平息驅使他繼續向前的狂暴力量,遠方傳來一陣聽似聖歌般莊嚴的吟哦聲。
他認得那個曲調,正是村裡教堂唱詩班常唱的一首。這首讚美詩沉沉逝去,緊接着的是大合聲,但不是人聲所唱,而是集整片黑暗荒林內之眾音所發出令人怖畏的合聲。布朗竭聲嘶喊,但根本聽不到他個人的聲音。
趁須臾的寧靜,他又偷偷向前,直到滿眼所見皆是耀眼通明的火光。原來黑森林中間是一處空地,空地的一頭有塊大石台,外型原始、自然,看來不是祭壇便是佈道台,周圍還有四棵燃燒的松樹,只有頂端燃着火焰,莖幹絲毫未被波及,活像晚會中的蠟燭般。蔓覆于石台頂的一大片蓊鬱的樹葉也全部燃燒起來,在黑夜中吐出火焰,閃閃照耀這片荒地。即使是低垂的細枝與串結的葉子也燃成一片火焰。火光忽明忽滅,聚集在此的群眾在紅光照耀下,隨之消失、出現,佈滿此孤寂的森林深處。
「全是一群穿黑衣的該死之徒!」布朗說。
他們的確是如此。這一群在明暗之間到處晃動的人群裡,有些面孔可能就會出現在隔日的政府會議桌上,另外一些則在每個安息日做出一副虔誠的模樣,在最神聖的佈道台上親切和藹地面對底下擁擠的信徒。若不是這明暗不定的野火迷惑了布朗,那麼便是他真看到了許多賽倫村的教父,他們都是有口皆碑的神聖之人。仁慈的老古金執事已經到了,受人崇敬的老牧師也穿好了聖袍。很奇怪的是,這裡不僅有嚴肅、受人尊敬、虔誠的教徒―――長老、貞潔的婦人及含淚的處女外,還夾雜着許多亡命之徒,惡名昭彰的婦女、無惡不作的巫婆等。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善的一方竟不逃避邪惡的一方,那些罪人也不因有聖徒在場而感到促不安。夾雜于這些人當中的尚有印第安祭司及巫師。他們經常以比英格蘭魔法更可怕的咒語詛咒他們的森林。
「但是斐思在那裡呢?」布朗想到這裡,不禁顫抖起來。
此時,吟哦之聲再響起,是一首徐緩悲淒的曲調,歌詞敘述真誠之愛遭到波折,兼寫罪惡,更暗寓許多一般人無法理解的魔鬼傳說,歌曲一首接一首哼唱着,荒野中的萬籟也如大風琴的最低音一般響於其間。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聖曲終於接近尾聲,卻傳來一個聲響,那聲響似狂風怒吼,溪流湍急或是長嗥的獸鳴,整個原野荒林中的每個聲音都同聲附和,如同罪人向罪惡之王致意,那四棵燃燒的松樹也吐出一道更高的火舌,漸漸的,那些高尚有德之士的身形及臉孔模糊出現在群眾上方的煙環中,石台上的火焰射出的一道紅光在台基上方形成一彎燦爛的弧形光,於是台基上出現一個人影。
說得恭敬些,這個人無論從外表的裝束或舉止行動來看,一點都不像新英格蘭一帶的教堂牧師。
「將新皈依者帶上來!」呼喊聲的回音響徹整個曠野,在森林中盤桓不去。
此語一出,布朗就從樹下大踏步走向眾人,他內心對邪惡有了共鳴,他開始同情這些人,他几乎可以發誓他過世的父親正站在煙環上俯視他,召喚他前進,卻又有個滿面愁容的女人伸手警告他退後。難道是他母親嗎?牧師和仁慈的老古金執事已經抓住他的手臂,帶他往燃燒的石台走去,他無法退後一步,即使在思想上也無法抵抗,另一頭也有一個窈窕蒙着面紗的女郎被克洛伊絲老嬤嬤及瑪莎•卡瑞③帶著。瑪莎已得惡魔首肯于地獄稱後,她,其實就是個猖獗放肆的巫婆。
「我的子女!歡迎你們,」那個一身黑袍的首領說:「來加入我們的行列中。你們將會發現自己的本性與命運是如此地稚嫩。我的子女,向後看吧!」
他們轉過頭,但見一片火焰光芒照射,每個崇拜魔鬼的信徒臉上都陰森地露出歡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