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靜下來,有時可以察覺。無論如何,今晚可以從你臉上看出來。」「那就是你走出來的原因?」「我以為你來找我。」他伸出手,默默地,緊緊地,與她的手互握了一分鐘。現在,他們都失去了死者的眷顧,所以,唯有互相依靠是最重要的了。但是他們的關係瞬間又變了,魏德蒙用憂慮破壞了它。「那麼書的事要怎麼解決呢?」「我不過是想做正確的事。」她想了想說。
「那我們不繼續寫了?」「恐怕是吧,你看呢?」他也有同感。「相信是要這樣,不過我們必須再考慮。」「必須再考慮。」她同意地說。
然後他們確實開始想---用心地在一起想了一個晚上;又個別地想了許多天,至少魏德蒙一直在想。他暫時把工作停下來,留在家裡靜思,想找出自己哪裡錯了。是不是在某一重要觀點上,他看錯了?寫錯了?有沒有在不知不覺中背離了事實?最後他以為猜到了兩三個可能錯誤的地方,就回到杜恩的書房,結果又度過了一段困擾的時日,現在又在樓下遇見了依然處在憂煩中的杜恩太太。
「他在哪裡?」「他在那裡。」「我有感覺!」她的臉上發出古怪的勝利光芒,然後繼續說:「他沒有再來與我一起。」「也沒再來幫助我。」魏德蒙說。
「沒有幫助你?」她懷疑地問。
「我寫不出來---我失去了嚮導。照自己的意思寫,又覺得不對。」她向他擺了一下誇張的痛苦表情,然後說:「你怎麼知道不對?」「怎麼不知道,根據所發生的事,太奇怪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不會相信的。」「哦,我相信,我會相信的!」杜恩太太喃喃地說。
「呃,他在插手管這件事。」魏德蒙試着解釋,「我常發現他。」「你發現他?」她急切地追問。
「我常碰見他。他好像在我未到前先上去過。」杜恩太太望着他,一會兒便說:「你是說你看見他?」「我覺得隨時都可能,我受到阻撓、受到檢查。」然後又補了一句,「我很害怕。」「怕他?」杜恩太太問。
他想了想說:「怕---我所寫的。」「真可怕,那你寫了什麼?」
「你建議我寫的東西,讓你進入他的生活。」「你不喜歡那樣做?」她那嚴肅的臉上添上了一抹驚慌。
"他喜歡嗎?那才是問題。我們刻劃他、修飾他,這叫做什麼?
把他呈現給世人!"可憐的杜恩太太,好像因為意願受到了威脅,剎那間眼神更深沉了。
「為什麼不該那樣做呢?」「因為我們不瞭解他,他的個性、生活都被淹沒。他可能不希望這樣。我們從來沒有問過他。」「要怎麼問他?」他沉默了一下說:「可以,我們現在就問。何況,起先我們都是這樣。我們把事情交給他。」「你的意思是---他如果與我們在一起---我們就能得到答案?」魏德蒙若有所悟地說:「他沒有與我們在一起---他是在反對我們。」「那你起先為什麼沒想---」"我起先想到,我起先以為他是出於同情。因為起先我太單純了,我誤會了。我那樣地興奮,那樣地入迷,所以一點都不知道。
但我終於知道了,他從幽冥世界勉強走出來,是為了要跟我們溝通消息。他在我們面前顯現他的微弱蹤影是出於他的恐懼。「」恐懼?"杜恩太太嚇得又用扇子遮住臉。
「對於我們做的事。我現在瞭解到,起先---」「起先怎樣?」「起先大家感覺到他的存在,所以不敢隨隨便便,後來我弄錯了方向,他就成了抗議者。」「抗議我?」杜恩太太嗚嚥著。
「抗議任何人,為了救他自己。他不願意讓別人干涉。」「所以你就放棄了?」她几乎尖叫着說。
他只好遷就她。「他在警告我們。」有一陣,他們深深地互視。她終於說:「你害怕了!」他為這句話動了容,但依然堅持說:「他在詛咒我們!」然後他們就分手了,但只過了兩三天,由於「你害怕了!」這句話一直縈繞耳際,他感到需要去滿足她,感到自己還不想就此收場。於是他又照以往的時間回到那裡,並在老地方看到了杜恩太太。「不錯,我害怕。」他大聲說,好像他終於想通了這句話的意思,「但我看你並不怕。」她愣了一下說:「你怕的是什麼?」「我怕如果繼續寫下去的話,會親眼看見他。」「然後?---」「然後,哦,我就放棄!」魏德蒙說。
她以高傲而急切的神色在心裡估量這句話。
「我想,我們必須等他有明確的指示再談放棄。」「你希望我再試?」她猶豫了一下說:「你知道---放棄---對我來說---是什麼意思。」「唉,但你根本犯不着。」魏德蒙說。
她好像不知該說什麼,但一會兒又說:「那意思是他不接受我的---」她絶望得吞下了語尾。
「說呀,你的什麼?」「無論什麼。」可憐的杜恩太太說。
他又默默地望了她一陣。「我已考慮過你說的‘明確的指示’,我願再試試看。」他離開她時,她想起來說:「恐怕今晚樓上什麼都沒準備---沒有燈,也沒有火。」「沒關係,我自己會找。」他在樓梯腳下說。
她又說樓上的門可能是打開的,然後就回到房裡,好像是為了等他回來,她把門敞開,專心注意着,不多久,她就聽到他下樓,並且到了門口,那聲音如果不是跌倒,必定也踉蹌了幾步,至少他的臉色像鉛灰一樣慘白。
「我放棄。」「你看見他了?」「在門檻上---守衛。」「守衛?」她瞪視扇面,「很清楚?」「好清楚,但很暗,很黑,很可怕。」魏德蒙心有餘悸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