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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年輕人很快地把私事料理完畢後便開始工作。然而,一旦進到這間書房,懾人的寂靜,重簾低垂下的爐火與燈光,頓時使他產生強烈的自覺。他走出九月的夜幕,踏進這幢屋子,他穿過鴉雀無聲的大廳,踩上鋪着紅氈的樓梯,他所遇到的,只有默默撣塵的女仆,或是從門廊走來的杜恩太太,她穿著高貴的喪服,哀愁地向他點頭;然後就是這扇精製的房門,輕輕一碰,門鎖發出漂亮的一聲咔嗒,他就被鎖上三四小時,在裡面與不時出現的主人的靈魂共處。他一點都不害怕,即使是第一晚,因為他的心已被眼前的一切―――他享有的特權、舒適和未來的展望等―――深深感動了。他尚未明確地想過書的問題,現在可以想了,即使以前想過,來到這裡仍會有更多新的東西要想;他內心的感動、內心的仰慕,再加上內心的那份驕傲,使他樂意接受杜恩太太所安排的誘惑,在此書房迎接主人的鬼魂。
思潮開始在他心底湧起,他想,不知要如何寫才能符合主人的要求?他這樣親密地接近杜恩的一切,是否能得到他的同意?寫傳記是件了不起的事,但卻要面對這樣複雜浩繁的生活細節。他回憶杜恩生前發表過的種種文字,以及他對文學的那種不屑攀附、但求表現的精神。他又想到自己現在與杜恩的關係豈不就是攀附?一切都是那麼令人費思、令人目眩,那是事實,但是事情似乎又絲毫不必擔憂,因為這樣浸淫在杜恩的世界裡,死者應該會以一切方式助成他自己的傳說。生死之間的奧秘,畢竟難以用常理來推斷!在這第一個晚上,在這年輕人的感覺中,死者好像真地已來與他共處。
第
2杜恩太太絶大部分時間都不來打擾他,除了偶爾進來看看他所需要的東西是否都已備妥,他趁機謝謝她的熱心和周到。因為杜恩太太已把某一範圍的資料和信件都看過了,所以她不僅把所有的抽屜和柜子的鑰匙全交給他,還告訴他各種資料的大概位置。總之,她已儘可能把一切都交在他手中,不管她是否曾得到丈夫生前的信任,至少,現在她完全信任她丈夫這位年輕的朋友。雖然這樣,魏德蒙還是漸漸覺得,杜恩太太並不放心,儘管看來她已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但總有一種無法平息的憂慮暗藏在她的信心裡。雖然她非常小心地不來打擾,魏德蒙卻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的存在;寂靜中,微妙的第六感穿透一切,他感覺到她的影子徘徊在門外,徘徊在樓梯口,她的衣裙發出無聲的,她在監視、她在等待。有一晚,魏德蒙坐在杜恩的書桌前,深深埋入了信堆之中,他突然覺得後面有人,驚嚇中回頭一看,是杜恩太太,但他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當他嚇得跳起來時,杜恩太太的臉上掛着不自然的笑容說:「希望沒把你嚇到。」
「有一點,我太專心了,感覺真像是‘他’來了。」魏德蒙解釋道。
「你說杜恩?」她那驚疑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古怪的神情。
「他好像就緊貼在附近。」魏德蒙說。
「你也感覺到了?」這句話自然更使他意外。「那麼你也感覺到了?」她猶豫不答,站在原地向四周掃視,好像想要看透黑角裡究竟有什麼,她那不離手的黑扇,舉到鼻端,遮去了下半張臉,使得露出來的嚴穆眼神,顯得更為迷惘。
「有時候。」她說。
魏德蒙接著說:「他好像什麼時候都會來,所以剛纔我才會跳起來,他通常不會這麼快就來―――因為昨天才來過。我總是坐在他的椅子上,翻他的書,用他的筆,撥他壁爐裡的火,就好像知道他要回來看看,我心安理得地在這裡等他。那感覺真美妙,也真新奇。」杜恩太太津津有味地聽著,黑扇子依然遮着半張臉。她說:「那不會使你煩惱嗎?」「不會―――我很喜歡。」她又猶豫了一下說:「你真地感覺―――呃―――他―――呃―――好像在這房間裡?」「是啊,正如我剛纔所說的,聽到你在後面,我以為是他。」他笑着說:「再說,他來與我們共處,不正是我們的希望嗎?」「不錯,你說過他會―――你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她贊同地說:「他真地來了。」實際上她的表情頗為疑懼,似乎已經預感到事情不太妙,但魏德蒙卻笑着說:「那我們就得善待他。我們只好照他喜歡的去做。」「哦,當然只好那樣―――當然。但如果他來,他的意思是?―――」她那陰森的、帶著淡淡淒苦的眼神,越過扇子射過來。
「表示他滿意,表示他要來幫忙?對,就是這樣,我確信,一定是那個意思。」她輕輕吁了一口氣,再向四周看了看,然後移步準備離去,她說:「好了,記住,我不過是要來幫忙而已。」說完,她就走了。魏德蒙完全相信,她進來只是為了看看他的事情是否順利。
事情真是越來越順利了,從那次以後,他更相信杜恩會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