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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125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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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第125頁 / 共346頁。

空氣無比澄淨,幾英里外,波可鎮一些放牧人家的炊煙冉冉上升。徐嬤嬤看到了煙,對著那個方向,牙尖嘴利地拋出了最後的詛咒。或許由於在這最後的詛咒前,她已感覺到以後再也不想罵人了,所以她咒罵時,居然透着一種高尚的神態。她偷偷地告訴伯爵夫人:「就算只是出去站在那兒,看著煙,罵它幾句,我都甘願。」然後,她又努力地去使皮妮保持快樂的心情。徐嬤嬤和伯爵夫人都樂意叫皮妮「孩子」。皮妮當然不是孩子,但是她居然不會罵人,又如此天真無邪,徐嬤嬤和伯爵夫人能找到的解釋是:「她不過是個孩子。」黑夜再度沿著山谷躡手躡腳地爬了上來,明滅不定的營火旁,手風琴那細細長長的音符有如喘氣般地斷斷續續。音樂終究無法完全填補肚子裡因吃不飽而引起的空虛感,皮妮提議玩說故事的遊戲來忘記這種隱隱疼痛的感覺。但是奧克先生和他的兩位女伴都不想提及他們本身過去的經歷,要不是老實的湯姆附議,恐怕這提議只有胎死腹中。

原來在數月前,他很偶然地拜讀了文學家波普精心翻譯的伊里亞德。雖然有些細節他已不復記得,但主要情節還清楚得很,因而他自告奮勇要用仙蒂鎮當他的方言,來敘述這長篇史詩中的一些主要事件。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裡,荷馬筆下近乎神化的英雄,再次在地球上活躍了起來:那兇猛無比的特洛伊城戰士和狡猾的希臘人在風中扭打着;在皮里亞斯之子的怒氣下,峽谷裡巨大的松樹似乎也紛紛臣服。


  

奧克先生心滿意足地傾聽著,最奇特的是,對於湯姆一再提及史詩中的希臘英雄---飛毛腿阿契裡斯,雖然奧克先生常唸成阿西魚絲,但他真的對這位英雄的命運很有興趣。

藉著些許的食物、荷馬筆下的人物及手風琴,這些遇難的人熬過了一周。太陽再次地離他們而去,鉛灰色的天空又再次飄下了片片的雪花。雪的世界不斷擴大,一天天地逼了過來,最後終於把小木屋厚厚地包了起來,堆積在牆上的白雪令人眼花撩亂,高二十英呎,如塔一般聳立在他們頭頂上。落下的松枝半掩在雪堆裡,要維持那堆火是愈來愈難了。

然而沒有人埋怨。這對小戀人不去管可怕的未來,而只是快樂地彼此注視着;奧克先生面對著這局即將輸掉的賭賽,仍使自己保持冷靜;伯爵夫人看起來比以前更愉快,而且完全承擔起照顧皮妮的責任;只有最強悍的徐嬤嬤似乎是病了,而且日形枯槁。

第十天夜半時分,徐嬤嬤把奧克叫到身旁,用一種發牢騷似的音調虛弱地說:「我快死了,你先不要說話,也不要把其他人叫起來,先把我頭下面的包裹拿過來,打開它。」奧克先生照作,原來裡面原封不動收着徐嬤嬤過去七天來所分配到的糧食。她手指着皮妮說:「將它們給了這孩子。」賭徒說:「看你把自己餓成這個樣子。」她有點生氣地答道:「或許吧!」她又躺了下來,臉轉向牆壁,靜靜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手風琴及響板被擺在一邊,也沒有人提荷馬。他們把徐嬤嬤的遺體埋在雪堆裡然後奧克先生把那位老實人拉到一旁,拿出一雙雪靴,那是他用老舊的馱鞍改製成的。他指着皮妮說:「還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可使她安然脫困,」接着他指向波可鎮:「那邊比較近,假如你能在兩天內到達那裡,她就有救了。」湯姆問:「你呢?」得到的是簡單回答:「我留在這裡。」這對年輕的戀人在長長的擁抱後分手。看到奧克先生似乎也要和湯姆一起走,伯爵夫人問道:「你不是不去嗎?」他答道:「只陪他走到峽谷邊。」他突然轉身吻了伯爵夫人。她那蒼白的臉迅即通紅,微微顫抖的四肢也因驚訝而僵直了。

夜晚來臨,卻仍不見奧克先生回來,暴風雪開始在這山谷肆虐。伯爵夫人在添柴火時,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在小屋旁偷偷地放了一堆柴枝,夠用好些天了。眼淚又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為了怕皮妮看到,她趕緊擦掉。

那天晚上兩人都心事重重,輾轉難眠。翌晨,互望一眼時,她們看到了彼此的命運。兩個人都默默不語,皮妮這時扮演起強者的角色,她靠近伯爵夫人身邊,用手臂環繞着後者腰,整個白天她們就保持着這種姿勢。那個晚上,暴風雪到達最狂野的地步,木屋邊上、頂上的頭被打得四分五裂,風雪終於侵襲到屋裡來了。

天還沒亮,而她們發現火勢已無法再維持,正逐漸地熄滅。藉著殘火的餘光,伯爵夫人爬近皮妮,打破幾小時以來的緘默說道:「皮妮,你會祈禱嗎?」皮妮天真地答道:「親愛的,我不會。」伯爵夫人不知為什麼,竟覺得鬆了一口氣,她把頭枕在皮妮肩上,不再說話。年輕無邪的皮妮把這位髒兮兮的姊妹的頭放在自己少女的胸脯上,就這麼斜着。不久,兩個人都睡着了。


  

惟恐驚醒她們似地,風暫時停了。羽毛般的雪花從長長的松枝上飄下來,像白翼鳥一樣地飛舞着然後輕輕地落在她們四周。月亮經由雪層的缺口俯視着這殘破不堪的小木屋,所有人類的污點、世俗的艱困,都在這慈藹、無瑕的月光和雪光交織成的錦緞下消失無蹤。

接下來的一整天,她們都沉沉地睡着,第二天依然如此,甚至當一些人聲、腳步聲打破小木屋的寧靜時,她們仍沒醒過來。有人滿懷憐惜地用手指把雪從她們蒼白髮青的臉上拂去。此時,這兩張同樣地安詳的臉,你几乎無法分辨出其中哪位曾在道德上犯過罪。

即使波可鎮的法律也體認到這一點,於是就讓她們依舊緊扣在彼此的臂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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