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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121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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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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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就有血親進了她的房子,我們坐下來靜觀變化。起先什麼動靜都沒有,後來我們相信他們要結婚了。因為我們得到消息,說艾莫麗小姐曾到珠寶店訂購一套銀質男人化妝用具,而且每件都刻上H?B(荷馬?巴倫的縮寫)。過兩天她又購進一套男人服飾,其中包括睡衣裡面的襯衣,於是我們就說:「他們已結婚了。」這下我們真的很高興。我們之所以高興,乃是因為還好艾莫麗小姐不比兩個堂姊妹更古板。

因此當荷馬?巴倫離去時---那時街道鋪好有一段時間了---我們都沒有大驚小怪。我們只是有點失望為什麼不把這件婚事公開熱閙熱閙,但我們相信他的離去是為了要安排迎歸艾莫麗小姐的事,或者是讓艾莫麗小姐有機會擺脫堂姊妹(那時我們都同情艾莫麗小姐,想與她攜手共同對付兩個堂姊妹,大家簡直結黨密謀起來)。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一星期後她們果真走了。而且,正如大家所盼望的,不出三天,荷馬?巴倫就回來了,一個昏暗的黃昏,有個鄰居看見那個黑仔打開廚房門讓他進去。


  

而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荷馬?巴倫。艾莫麗小姐也隔了許久才看見。那個黑仔提着籃子出出進進,但大門總是閉得緊緊的。偶然我們看見艾莫麗在窗口佇立片刻,就像那晚撒石灰的人所見的情形一樣。她有六個月左右沒在街上露面,這點倒是可以逆料;因為她父親的毒素太厲害了,過去他曾一再摧毀艾莫麗過女性生活的機會,現在人死了,遺毒似乎依然存在着。

我們再看到艾莫麗時,她已變胖,頭髮也灰白了。再來幾年中,她的頭髮越來越灰白,直到不能再變為止。然後就到她七十四歲去世,我們才再度看到那樣的一頭灰髮,一個操勞一生的男子,頭髮大概也不過如此。

從那時候起,前面的大門始終關閉着,除了她四十歲左右時開過六七年,那是為了她開課教授瓷器繪畫,她把樓下一個房間佈置成畫室,薩特利上校那一代人把女兒和孫女送到她這裡學畫,就像星期天送她們上教堂那麼守時,那麼認真,準還帶二毛五分錢丟奉獻箱。當時艾莫麗的捐稅已經免除了。

後來新的一代成了本鎮的骨幹與重心,學畫的孩子都長大了,走開了,也不再叫她們的孩子帶著煩人的畫具、婦女雜誌剪下的畫片,到她這裡學畫了。當最後一個學生離去後,她就把前門關閉了,永遠關閉了。本鎮開始實施郵政制度時,她拒絶讓他們在門上釘號碼牌和信箱。她根本不願聽他們解釋。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我們只看見那個黑仔頭髮越來越白,背脊越來越彎,提着菜籃進進出出。每年十二月我們給她一張繳稅單,過一星期,稅單一定郵寄退回,稅款拒付。偶而我們會看見她出現在樓下某個窗口---顯然她已把樓上整個封閉了---豎在那裡一如壁龕裡的木雕偶像,至于她是否在看我們,那就根本無法分辨了。就這樣她從一代活到另一代---那樣深邃、執着,那樣冷漠、寧靜,又那樣怪異地活下去。

然後她就這樣死了。她在滿屋的灰塵與陰影中病倒,身邊只有那個枯老的黑仔服侍她。我們連她何時生病都不知道;我們已好久好久不再指望從黑仔口中得到消息。他不跟任何人說話,或許連女主人他也沒跟她說話,因為他已經失聲,聲帶已報廢了。

她死在樓下的一個房間裡,胡桃木製的笨重大床遮着布幔,她的滿頭灰髮壓在枕頭上,那個枕頭因為老舊,因為缺少日曬,已經發黃而散出霉味了。

  第5

老黑仔從前面大門迎進第一批婦女,她們咬着牙縫竊竊私議,溜着眼珠好奇地張來望去,這時候老黑仔卻溜了,他逕自穿過屋子,從後面出去,從此不見了。

兩個堂姊妹很快就趕來,第二天她們就舉行葬禮,鎮上的人前來瞻仰蓋滿鮮花的艾莫麗小姐,畫像裡艾莫麗的父親出神地望着下面的棺木,及棺木旁嘀嘀咕咕、行禮如儀的婦女;門廓裡、草地上,老邁的男人---有些還穿著箱底翻出來的南軍制服---熱切地談論着艾莫麗小姐,好像把艾莫麗看成了他們那一代的人,深信自己曾與她跳過舞,甚至向她求過愛。他們把時間的程序搞混了,老人都是如此,對他們來說,過去不是一系列逐漸減少的數字,而是一大片廣闊的青草地,秋冬的肅殺是不常光臨那兒的。把他們從那大片草地隔開的是最近十年的瓶頸而已。


  

我們已確定樓上有個四十年未打開過的房間,必須破門才能進入。他們好歹得等艾莫麗小姐隆隆重重地下了葬,才來把它弄開。

房門撞開時的猛烈震動揚起了一屋子的塵埃,此外,屋子裡的一切也都覆蓋着一層薄薄的、刺鼻的、屍衣般的塵土,塵土下的擺設,佈置得像新婚洞房,褪色的玫瑰色床幔,玫瑰色燈罩,都是一層塵土,銀質男人化妝用具已發黑,黑得連上面的字母都看不清了。這些物件之間還有一個連着領帶的活動襯領,好像才剛從脖子上解下來似的,把它拿起來,檯面的塵土上留下一個新月形的印痕。椅子上掛着一套衣服,理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下面站着兩隻沉默的鞋子,一雙拋落地上的襪子。

床上躺着一個男人,他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工頭。

許久我們都只能獃立着,愣愣地望着那乾癟的、意味深長的露齒獰笑。那屍體顯然原本是擁抱的姿勢,現在「長眠」已把愛情吞噬,把溫存的醜態吞噬,徹底佔有了他。留在床上的睡衣,以及睡衣底下枯朽的他,已永遠無法逃離;在他身上,在他腦袋邊的枕頭上,還躺着一層耐心看守他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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