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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路易莎則覺得,自己像是熊闖了禍之後,那個好心又默默承受一切的陶器店主。
她將粉紅色及綠色的圍裙摺疊好,撿起所有散在地上的實物,放入籃中,然後拉平地毯,把燈移近地板開始仔細地檢查地毯。她用手輕輕撫着地毯,再看看雙手。
「他帶進了好多灰塵。」她喃喃自語。「我想一定是的。」路易莎拿了簸箕和掃帚,小心翼翼地掃着喬塔奇走過的地方。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加深他的困窘及不安,雖然即使他會減少他的忠誠。每星期,他去看路易莎兩次,每次坐在她那雅緻的房中,都好像被一層絲帶所編成的羅網團團圍住。他怕自己笨拙的手腳會弄壞那層精緻的網,他下意識中總覺得路易莎擔心他會如此。
但絲帶及路易莎仍使他不得不尊敬、有耐心及忠誠。再一個月他們就要結婚了,那是十五年來感情持續的結果。在十五年中,他們有十四年沒有見面,也很少通信。這幾年,喬都在澳州,他去的目的是淘金,一直到等到了錢,他才回來。即使要五十年才賺到錢,他也會在那兒留那麼久,然後虛弱蹣跚地回來,或根本不回來,也就不會與路易莎結婚。
但是他花了十四年賺到了足夠的錢,於是他回來娶一直在耐心、專情等待着他的那個女子。
訂婚後不久,他就告訴路易莎他想向新大陸澳洲發展的決定,他覺得他們在結婚前應有穩定的經濟基礎。她靜靜傾聽後,以慣有的沉着態度應允,她一直很沉着,即使她的愛人將要航向那漫長而未定的旅程時也是如此。喬因她堅毅的決定振作了起來,最後要走時有點難過,但路易莎漲紅着臉親吻他,然後說聲再見。
「不會太久的。」可憐的喬沙亞地說。但她一等就是十四年。
在那麼長的時間裡,發生了許多事情。路易莎的母親及哥哥相繼去世,留下孤零零的她。但重大的事件---太微妙又太簡單得令人無法理解---是:路易莎有了她自己的生活方式,每日這麼堅定、平穩地過下去,直到盡頭,這條路是那麼窄,窄得容不下另一個人站在她身旁。
喬塔奇回來時(他並沒有事先通知她),路易莎的第一個反應是驚愕---雖然她自己不願承認,而他也沒想過她會有那種反應。
十五年前她倆墜入愛河---至少她自己覺得如此---就在那個時候,她默從地跟隨着少女時代的夢,將婚姻視為生命中合理而且可能實現的願望。她默默地聽著她母親對於這件事的看法。她母親是個頭腦冷靜、甜美且個性溫和的人。當喬塔奇出現時,她理性地與女兒交談,路易莎也毫不猶豫地接納他。他是她的第一個戀人。
這些年來她一直很忠實,她從來沒有可能會嫁給另外一個人的念頭。她的生命中---尤其是最近的七年---一直充滿着喜悅的平靜,她從來不會因愛人不在身邊而感到不滿或不耐煩。當然,她也一直期盼他的歸來,也將他們的結婚視為必然的結局。但是,他將結婚放在很遠的未來,遠得就像是下輩子的事。
喬回來之前,她一直期盼他的歸來,她對結婚也盼了十四年,但現在她卻驚訝而退縮,好像自己從未曾想到過這件事情。
喬在後來才感到驚愕。他用以前那種堅定仰慕的眼神看著路易莎,她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她還是那麼漂亮、高雅,他覺得她仍如以前那樣迷人。至於他,他已攢下了錢,不再熱衷于追求財富,古老的羅曼史仍像以前一樣,在耳邊響起甜美的鈴聲,他所聽到的聲音都是路易莎。很久以來他覺得自己一直在聽,但最後他覺得,雖然風中傳來的仍是那首歌,但卻是另一個名字。而對路易莎來說,那風中的聲音只是喃喃低語,況且現在風已停,什麼都靜止了。她半渴望地注意聽著,然後靜靜地走開去繼續做她的新娘禮服。
喬將他的房子做了很大的改變。那是一個舊農舍,但這對新婚夫婦要住在裡面,因為喬不能拋下他母親,而他母親又不願搬離舊屋。所以路易莎就必須搬來。每當她一早起來環顧少女時代的東西時,就覺得像是與好朋友見最後一面似的。當然她可將這些東西一起帶走,但它們一旦以另一種風貌出現,那就再也不一樣了。
此外,她孤獨生活中的某些樂趣也不得不因此放棄。她必須去面對許多更重要的事:要照管一間大房子、要招待客人、要服侍喬那嚴厲又虛弱的老母親,還要監督不只一個傭人,而這一切和簡樸的傳統鄉間生活完全相反。路易莎是個嫻靜的女人,夏天時她總是以摘取玫瑰花及薄荷的花瓣作香料為樂。漸漸地,她也必須放棄這種樂趣。她的香料存量還蠻多的,但她再也沒有時間製做香料為樂了。喬的母親認為那很愚蠢,已經暗示過她了。
她喜歡縫亞麻布,但不是真的要用,只是喜歡其中的樂趣。有時她將接縫處拆了又縫、縫了又拆,樂在其中,但她很不喜歡承認自己愛這麼做---整個的下午,坐在窗邊,拿着針在細緻的布上縫着,就覺得很平靜。但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去享受這種看似愚蠢的樂趣了。喬的母親雖然上了年紀但仍跋扈、尖酸刻薄,甚至喬也曾以他那種男性的誠實鹵莽,對這種美麗但毫無意義的傳統女紅皺眉或是嘲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