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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農人在哪裡?」約翰問。
「被風帶走啦,哈!哈!」祖母說。
孩子們帶來的畫冊都看完了,他們就打開餐盒吃午餐。祖母吃了一個花生醬三明治、一個橄欖,她阻止孩子把盒子和紙餐巾向窗外丟。因為閒得無聊,他們開始玩遊戲,由祖母指定一片雲,讓兩個孩子分別想它像什麼。約翰說那塊雲是母牛,瓊也猜是母牛,約翰就說不對,是汽車,瓊說他賴皮,他們就開始在祖母身上打來打去。
祖母說如果他們肯安靜,她就講一個故事。她一講故事就擠眉弄眼,搖頭晃腦,樣子十分誇張。她說她還是黃花閨女的時候,有一個從喬治亞的嘉士保來的青年,名叫艾迪哥·亞金·逖加登先生,非常傾慕她。她說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是一個紳士。他每個星期六下午帶一個西瓜給她,西瓜上面刻他名字的縮寫:E·A·T。
然後啊,有一個星期六,逖加登先生帶了西瓜來,因為家裡沒有人在,他把西瓜放在前門的門廊上,就坐駕來的馬車回嘉士保去了。
她說她根本沒有收到西瓜,因為一個黑人小孩看到西瓜上寫EAT(吃)就把它吃掉了!這個故事觸發了約翰的笑神經,竟吱吱咯咯笑個不停,但瓊卻認為一點都不好笑。她說她才不會嫁給一個每星期六隻帶一個西瓜來的男人。祖母說她當年若嫁給逖加登先生就好了,因為他是個紳士,可口可樂剛出來他就買了股,前幾年他死的時候已成大富翁了。
他們在「塔園」停車吃烤麵包。「塔園」是個一半灰泥一半木料建成的加油站兼舞廳,位置在提摩太城外的一塊空地上。老闆是一個名叫賴德·山米·巴次的大胖子。各處高樓及公路前後數里內都有他釘的廣告牌,上面寫着:「請嘗賴德•山米名家烤味。賴德•山米名店獨此一家!」「賴德•山米!」「老牌胖子開口笑!」「賴德•山米服務周到!」
賴德•山米正躺在「塔園」外面的空地上,腦袋鑽在一輛卡車底下,旁邊有隻一尺高的灰猴子,用鏈條鎖在一棵樹上,聽得見鐵鏈子的聲音在嘩啦啦亂響。猴子一看見兩個孩子跳下車向它跑來,就縱身跳回,爬到最高的樹枝上躲着去了。
「塔園」內部是長條形暗暗的大廳,大廳一頭是櫃檯,另外一頭是桌椅,中間做舞池。他們全家選了一張寬桌坐下,旁邊正好有一台自動點唱機。賴德•山米的妻子過來侍候,她是個高個子,皮膚暗棕色,頭髮和眼睛的顏色竟比皮膚還淺。孩子的母親塞一角硬幣進點唱機,點了一支「田納西華爾滋」,祖母說聽到這支曲子就想跳舞。她問貝利想不想跳,但貝利只愣愣地望着她。他生性不若母親開朗,而且旅行使他神經緊張。做祖母的反倒兩隻棕眼炯炯有光。她把腦袋左晃右晃,算是坐在椅子上跳舞。瓊•思黛說要點一支踢舞的,於是孩子的母親又丟一角點一支快節奏的曲子,瓊就跨進舞池,操練起她那踢踢的舞步。
「真乖巧啊!」賴德•山米的妻子在對面櫃檯裡說:「願不願意做我的寶貝女兒?」
「不要,當然不要。給我一百萬也不住這麼破的地方。」瓊說。
「真是乖巧!」那女人又說,樣子很委婉地。
「你好不好意思?」祖母嗔責地說。
賴德•山米一進來,就叫妻子別在櫃檯晃蕩,快去把這些人點的食物弄來。賴德的卡其褲只穿到胯骨上,他的圓肚皮像撐飽的袋子般從褲腰掛下來,並在襯衣裡晃來晃去。他走過來在附近的一張餐桌坐下,連連唉聲嘆氣說:「搞不過。」同時用一條灰手帕抹掉紅臉上的汗水。「這年頭你真搞不懂什麼人可以相信。」他說:「可不是我胡說吧?」
「現在的人當然比不上以前的好。」祖母說。
賴德說:「上禮拜兩個傢伙來這裡,駕的是一輛克雷斯萊。雖然那部車已經老爺,但總算是高級車,而且兩個年輕人看起來相貌堂堂,說他們是在麵粉廠裡做事的,你知道,我就給他們加滿油,讓他們欠賬,結果呢?為什麼我那麼傻?」
「因為你是好人呀!」祖母馬上應說。
「是啊,老太太,我也這樣想。」賴德•山米好像碰到知心人似的說。
賴德的妻子把食物端來,她一次拿五個盆子,卻不用托盤,只空手左右各端兩盆,另一盆擱在手臂上。她說:「神造天地,天地間卻沒有一個你可信賴的人。」她望着賴德•山米又補了一句,「一個都找不到,一個都沒有。」
「你有沒有看過報上寫的那個煞星,叫‘不平’的那個脫逃犯?」祖母問。
那女人說:「我一點也不奇怪,假使他不來這地方耍狠。假使他知道這裡的情況,我見了他也沒啥好驚怕。假使他知道現金箱裡裝的是兩分錢,我根本不奇怪,假使他......」
「夠了,夠了,」賴德•山米說:「去把他們要的可樂拿來。」那女人就去端其餘剩下的東西。
「好人難找,世風日下啊。我還記得以前出門連紗門都不必拴,而現在可不行了。」賴德•山米說。
他與祖母大談古是今非。老太太說,依她看來,這種壞風氣完全要怪歐洲。她說歐洲人那種作風讓你以為我們都是財神爺。賴德•山米說這還用講,她說的完全正確。孩子們已跑到大太陽底下去看猴子。猴正在自己身上抓虱子,抓到一隻就小心放進牙縫裡,就像嘗什麼美味精品似地咬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