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半日遊,是嗎?先生。」
「這是六年來,我第一次有機會來看我的哥哥。」
「對呀!過去這幾年來,我們也很少見到他呢?他就是不常見的大忙人。您說對不對?」
昆恩伯父插嘴道,「這位是我的侄子,傑。」
「你喜歡這個大城市嗎,傑?」
「還好。」我沒有重蹈父親的覆轍,和他握手。
「呃,傑洛姆。」昆恩伯父說:「我弟弟和我想要一杯威斯忌加冰塊。那個孩子要一杯荔汁汽水。」
「不,等一下。」我說:「你們這裡有什麼冰淇淋?」
「香草和巧克力,先生。」
我猶豫着。我簡直不敢相信,連我們家附近的小雜貨鋪裡都有十五種口味的冰淇淋,這裡居然只有兩種。
「我想,是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了。」傑洛姆說。
「香草的好了。」
我的冰淇淋送來了。像一粒盛在淺淺的銀盤上的高爾夫球。我一用湯匙挖它,它就轉個不停。昆恩伯父看著我,問道:「你有沒有特別想去做的事呀?」
「這孩子想去書店,」我父親說。
「書店?什麼樣的書,傑?」
我說:「我想找一本維米爾的好書。」
「維米爾。」昆恩伯父慢慢地唸著這個字,把r的尾音拖得長長的,佯裝想了一下,「荷蘭學校。」
「對,他是荷蘭人。」
"根據我自己的想法,傑,法國人是最懂得音樂節奏的民族。
在芝加哥,我們的起居室裡,有一張迪迦斯書的四個芭蕾舞者的書像,我能夠坐在那兒,盯着其中的一個,看上幾個小時。我覺得,那種平衡的感覺真棒。"
"沒錯,但是,你不覺得迪迦斯的書總讓人想起彩色圖書嗎?
實際上,以繪畫的視點來看,就以那清澄的眼睛來比好了,我認為維米爾就比迪迦斯高明多了。"
昆恩伯父沒有說話,而我的父親,飛快地瞥了一眼,說:「他和他母親平常說話就是這個樣子。我都聽不懂。我一點都搞不懂他們說的事情。」
「你母親鼓勵你將來做一個畫家,是不是,傑?」昆恩伯父笑的時候,嘴巴張得很大,他的兩頰向後拉得很開,彷彿夾了兩塊糖在那兒似的。
「當然,我想她是的。」
「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傑。」昆恩伯父說。
這是多麼令人尷尬的一句話,尤其是看你是怎麼對「了不起」
這個字下定義。我挖着我的冰淇淋,父親問候昆恩伯父的太太泰絲近來可好。我們離去時,昆恩伯父在支票上簽上他的名字和一個公司名字。那時差不多快五點了。
我的伯父不大清楚紐約的書店大概在什麼地方―――最近十五年來,他都在芝加哥―――但是他認為,如果我們去四十二街和第六大道的話。應該會有所收穫。計程車司機讓我們在一個公園旁下車。
這個公園景色和市立圖書館附近的景色很像,引人入勝,景色怡人,鴿子安詳地在草地上漫步、長凳上打盹的人,還有穿著整齊夏衫的職業婦女。不假思索的,我領着兩個大人帶頭走了進去。閃閃發光的大廈直入雲霄,反射的太陽光透過樹稍閃爍不定。這就是紐約,我暗忖:銀色的城市。萬丈雄心自我澄澈透明的內心升起。
「如果站着這裡。」我父親說:「你就可以看到帝國大廈。」我走過去,站在父親的手臂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突然,不知道什麼尖而硬的東西跑進了我的右眼。我把頭避開,不斷霎眼,只覺得痛不可當。
「怎麼啦?」昆恩伯父的聲音。
父親說:「這可憐的孩子眼睛裡進了東西。他一向運氣最壞。」
那玩意似乎還是活的,它在咬我。「噢!」我大喊,氣得想哭。
「如果我們能把他弄到沒有風的地方。」我父親的聲音,「也許我就可以看到髒東西了。」
「不,拜託,馬丁,用用你的大腦。千萬別拿眼睛或耳朵開玩笑。旅館離這兒只有兩條街。你能夠走完這兩條街嗎,傑?」
「我是看不見,又不是跛了。」我很快地說。
「他很幽默嘛!」昆恩伯父說。
夾在兩個男人中間,一隻手護着眼睛,我走回了旅館。有時,他們其中之一會扶着我的另一隻手,或是用他們的手扶着我的肩膀。但是隻要我走得快一點,手就會滑開。
我希望我們進入旅館大廳時,不會太引人注目,我把手從眼睛上拿開,挺直腰桿走了進去,一心只想趕快穿過大廳。除了一隻眼睛睜不開、和我的臉上也許有點兒紅之外,我想我看起來應該還過得去。可是,我的護衛們立刻出賣了我。他們不只是緊緊跟在我後面,似乎怕我隨時會摔一跤,而且我的父親還告訴坐在大廳的一位老流浪漢:「可憐的孩子,眼睛裡跑進了東西。」而昆恩伯父,趴在櫃檯上大喊:「趕快找個醫生到二十樓來。」
「你不應該那麼做的,昆恩。」進電梯時,我父親說:「我能夠把它弄出來的,現在已經沒有風了。這種小事常常發生的。這孩子的眼睛太凸了。」
「永遠別拿眼睛開玩笑,馬丁。他們是你一輩子最珍貴的工具。」
「它一會就會好了啦。」我說,雖然我不相信它會好。那玩意感覺起來好像是一片鐵屑,插得頗深。
到了上面的房間,昆恩伯父讓我躺在床上。我父親用手包了一塊乾淨的手帕,將突出的一角伸過來。但是要睜開眼很痛,我把他的手推開。「別弄痛我。」我說,並把頭轉開。「那樣有什麼用?醫生馬上就上來了。」
我父親很後悔地把手帕收起來放進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