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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可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姨媽說。「不瞞您說,」她又轉身對聶赫留朵夫說,「這是因為有人托我暫時保管一些檔案,我自己沒有房子,就把那些檔案送到她那兒。不料當天晚上就來搜查,那些檔案和她都被帶走了。她一直關到現在,他們逼她說出這些檔案是從誰手裡拿來的。」
「我始終沒有講出來,」麗達慌忙說,神經質地撩一下頭髮,雖然那綹頭髮並不礙她的事。
「我又沒有說你講出來,」姨媽反駁說。
「他們逮捕了米丁,那也不是我把他供出來的,」麗達說,臉漲得通紅,心神不寧地向四下里打量着。
「這事你不用提了,麗達,」做母親的說。
「為什麼不用提,我偏要講,」麗達說,已經收起笑容,但臉色還是通紅,她不再撩頭髮,卻把一綹頭髮纏在手指上,不住地往四下里張望。
「昨天你一提到這事,不是出了岔子嗎?」
「根本沒有……您不要管,姨媽。我什麼也沒有說,一直沒吭聲。他兩次審我,問到姨媽,問到米丁,我什麼也沒有說。我還對他聲明,我什麼話也不回答。於是那個……彼得羅夫……」
「彼得羅夫是個暗探,是個憲兵,是個大混蛋,」姨媽插嘴給聶赫留朵夫解釋說。
「於是他,」麗達慌慌張張地繼續說,「他就來勸我。他說:『不論您對我說什麼,都不會損害什麼人,正好相反……您要是說出來,那麼,那些也許是被我們冤枉受罪的人就可以獲得自由。』哼,可我還是咬定不說。於是他就說:『嗯,好吧,您不說就不說,但我說出來您也別否認。』於是他就舉出一個個名字來,也提到了米丁。」
「啊,你別說了,」姨媽說。
「哎,姨媽,您別打岔……」她不斷地拉扯她那綹頭髮,老是往四下里張望。「到了第二天,真是想不到,忽然有人敲牆頭告訴我,米丁被捕了。唉,我想這是我把他出賣了。我難受極了,難受得簡直都快瘋了。」
「其實他被捕同你完全沒有關係,」姨媽說。
「可我當時不知道。我還以為是我把他出賣了。我從這邊牆跟前走到那邊牆跟前,走過來,走過去,腦子靜不下來。總以為是我把他出賣了。我躺下來睡覺,蓋上被子,就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你把米丁出賣了,你把米丁出賣了,米丁是你出賣的。』我知道這是幻覺,可是又無法剋制。我想睡,睡不着;我要不想,又辦不到。哦,這真是可怕!」麗達越說越激動,把一綹頭髮纏在手指上,再把它鬆開,不住地往四下里張望。
「麗達,你安靜一下吧!」母親說著碰碰她的肩膀。
可是麗達已剋制不住了。
「這種事可怕就可怕在……」她又開口說,但不等說完就哇地一聲哭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衣服在圈椅上鈎了一下,從房間裡衝出去。母親跟着她跑出去。
「把那些混蛋統統絞死!」坐在窗檯上的中學生說。
「你說什麼?」母親問。
「我沒說什麼……我只是隨便說說,」中學生回答,抓起桌上的一支香煙,點上火,吸了起來。
二十六
「是啊,對年輕人來說這種單身牢房真是可怕,」姨媽說著搖搖頭,也點上一支菸。
「我看對誰都一樣,」聶赫留朵夫說。
「不,不是對誰都一樣,」姨媽回答。「我聽人家說,對真正的革命者來說,這是一種休息,一種療養。一個地下工作者總是生活動盪,缺衣少食,並且為自己、為別人、為事業提心吊膽,可是一旦被捕,就沒事了,一切責任都卸下,你就坐下來休息吧。我聽他們說,被捕時還高興呢。不過,對沒有罪的年輕人——象麗達那樣沒有罪的人總是首先被捕,——對這些人來說,第一次打擊確實很沉重。這倒不是因為你喪失了自由,受到粗暴的對待,伙食很差,空氣很壞,總之,這種種苦難都無所謂。苦難即使再加兩倍,也可以忍受,難以忍受的是初次被捕時精神上所受到的打擊。」
「難道您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