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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喲,已經四點多了,我還得到多爾戈武申那裡去一下!那麼請一定來吃飯吧。你想像不出你若是不來的話,會使我的妻子和我多麼難過呢。」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送他的內兄出去時的態度和他迎接他的時候就完全兩樣了。
「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來,」他懶洋洋地回答。
「相信我,我非常感謝,並且我希望你也不會懊悔,」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微笑着回答。
他一面走一面穿上外套,輕輕拍了拍僕人的頭,笑了一笑,就走出去了。
「五點鐘,請穿禮服,」他返回到門邊,又大聲說了一次。
九
主人自己回到家來的時候,已經五點過了,已經有好幾個客人到來了。他和同時抵達門口的謝爾蓋·伊萬諾維奇·科茲內舍夫和佩斯措夫一道走進來。這兩位像奧布隆斯基所稱呼的,是莫斯科的知識分子的主要代表。兩人都是以他們的性格和博識而受人尊敬的人物。他們也互相尊敬,但是在几乎所有的問題上他們都是完全意見不一致的,簡直毫無調和的餘地,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屬於相反的思想流派,顯然倒是因為他們屬於同一個陣營(他們的敵人就把他們混同了);但是在那個陣營裡面,他們的意見都有一些細微差異。因為再也沒有比在半抽象的問題上意見不同更難調和的了,所以他們不但從來沒有意見一致過,而且他們實在早已習慣于互相嘲笑對方的難以改正的謬誤而毫不生氣了。
當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追上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走進門來,一面談論着天氣。客廳裡已經坐著亞歷山大·德米特裡奇·謝爾巴茨基公爵——奧布隆斯基的岳父、年輕的謝爾巴茨基、圖羅夫岑、基蒂和卡列寧。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立刻就看出,因為他不在,客廳裡的情形不好。達裡婭·亞歷山德羅夫娜,穿著華麗的灰綢衣,顯然為了必須另外在兒童室吃飯的孩子們和她丈夫沒有回來而焦慮着,他不在的時候沒有能夠很好地使座上的賓客變得融洽起來。大家坐在那裡就像拜客的牧師太太一樣(像老公爵所形容的),顯然都很詫異他們為什麼到這裡來,為了避免沉默,勉強找出一些話來說。溫厚的圖羅夫岑顯然感到很不自在,他迎接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的時候,他那厚厚的嘴唇上露出的微笑好像言語一樣明白地說:「哦,朋友,你把我放在一群學者裡面了!到ChaCteaudesfleurs去喝一杯酒倒更合我的口味!」老公爵默默地坐著,他的明亮的小眼睛斜視着卡列寧,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知道他已經想好了一句妙語來形容這位政治家,這位政治家就像是席上的鱘魚一樣,在座的客人就是被邀請來共饗他的。基蒂朝門口望着,鼓起勇氣使自己在康斯坦丁·列文進來的時候不紅臉。年輕的謝爾巴茨基,還沒有被介紹給卡列寧,極力裝出毫不在意的神情。卡列寧本人,遵照和貴婦們共宴時的彼得堡的習慣,穿起夜禮服,繫著白領帶,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由他的臉色看出他只是為了踐約而來,並且蒞臨集會好像是在履行一樁不愉快的義務似的。他實際上就是在斯捷潘·阿爾卡季奇進來之前製造了使所有的客人都凍僵了的那股冷氣的禍首。
一進客廳,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就道歉,解釋說,他被一位什麼公爵留住了,那位公爵總是作他不到和遲到的替罪羊的,於是不到一會工夫,他就使全體客人都互相認識了,並且把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和謝爾蓋·科茲內舍夫拉在一起,發動他們討論波蘭的俄國化的問題,他們立刻和佩斯措夫一道捲入討論中了。他在圖羅夫岑的肩上拍了一下,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好笑的話,就讓他在自己的妻子和老公爵旁邊坐下來。隨即他對基蒂說她今晚上非常漂亮,並且把謝爾巴茨基介紹給卡列寧。不一會工夫,他就這麼巧妙地把這社交界的麵糰揉攏了,客廳裡變得非常有生氣了,洋溢着歡聲笑語。只有康斯坦丁·列文一個人還沒有來。但是這樣卻正好,因為走進餐廳,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大吃了一驚,發覺波特酒和雪利酒不是在雪維而是在德勃列①買來的,他吩咐趕快叫馬車伕到雷維去,就回到客廳來。
①雷維和德勃列都是莫斯科著名的酒商,經營法國葡萄酒的交易。
在餐廳門口,他遇見了列文。
「我沒有遲到吧?」
「難道你還會不遲到嘛!」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輓着他的胳臂。
「客人不少嗎?有些什麼人?」列文問,不禁紅了臉,一面用手套拂落帽子上的雪。
「都是自己人。基蒂也來了。跟我來吧,我把你介紹給卡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