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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骯髒、最粗野的,我不能告訴你。這不是憂愁,也不是煩悶,而是更壞的。彷彿我心中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醜惡的東西。哦,我怎樣對你說呢?」她繼續說,看出她姐姐眼睛裡那種迷惑的眼神。“爸爸剛纔對我說的話……在我看來好像他以為我所需要的就是結婚。媽媽帶我去赴舞會:在我看來好像她只是想把我儘快地嫁掉了事。我知道這不是真的,但是我卻驅散不了這些念頭。所謂的求婚者——我簡直看不順眼。我總覺得他們在打量我。從前穿著舞衣到處走動對於我簡直是一種樂趣,我欣賞我自己;現在我覺得非常羞愧和尷尬。你想怎麼辦呢!還有,那醫生……
還有……”
基蒂躊躇了一下;她本來想往下說,自從她心中發生這種變化以後,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在她眼裡變得討厭不堪了,她一看見他,她的想像裡就不能不浮現出最粗鄙醜惡的概念。
「啊,哦,一切都在我眼前呈現出最粗鄙、最可憎的形象,」
她繼續說。「這是我的病。也許就會好的……」
「可是你不要想這些……」
「我毫無辦法。我除了在你家裡和小孩們在一起是不會快活的。」
「你不能到我家來有多可惜呀!」
「啊,我要來的。我得過猩紅熱,我一定要說服maman讓我去。」
基蒂固執己見,到她姐姐家裡去了,小孩們果然都是患的猩紅熱,她一直看護着他們。兩姊妹把六個小孩安然地護理好了,但是基蒂卻沒有恢復健康,在大齋期內謝爾巴茨基一家就出國旅行去了。
四
彼得堡的上流社會實際上是渾然一體:在那裡大家彼此都認識,甚至互相來往。但是這個龐大的集團又分成一個個小團體。安娜·阿爾卡季耶夫娜·卡列寧娜在這上流社會三個不同的集團裡都有朋友和密切的關係。一個是她丈夫的政府官員的集團,包括他的同僚和部下,是以多種多樣的微妙的方式結合在一起,而又屬於各種不同的社會階層的。安娜現在已經很難記起她起初對這些人所抱著的那種近似畏懼的虔敬之感了。現在她熟識他們所有的人,就像村鎮上的人們互相熟識一樣;她知道他們的習慣和弱點,和他們每個人的苦衷;她知道他們相互間的關係和從屬的關係;知道誰袒護誰,每個人怎樣維持自己的地位,他們在什麼事情上面意見相合,什麼事情上面發生分歧;但是這個男性的官僚集團,雖然利季婭·伊萬諾夫伯爵夫人屢次勸誘,卻從來不曾引起她的興味,她避開它。
安娜接近的另一個集團是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所藉以發跡的集團。這個集團的中心是利季婭·伊萬諾夫伯爵夫人。這是一個由年老色衰、慈善虔敬的婦人和聰明博學、抱負不凡的男子所組成的集團。屬於這個集團的聰明人之一稱它作「彼得堡社會的良心」。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十分重視這個集團,安娜憑着她那善於和人相處的稟性,在彼得堡生活初期就和這個集團有了交誼。現在,自從她從莫斯科回來以後,這個集團變得使她不能忍受了。在她看來好像她和他們所有的人都是虛偽的,她在這個集團裡感覺得這樣厭倦和不舒服,她儘量地少去拜訪利季婭·伊萬諾夫伯爵夫人了。
與安娜有關係的第三個集團是道地的社交界——跳舞、宴會和華麗服裝的集團,這個集團一隻手抓牢宮廷,以免墮落到娼妓的地位,這個集團中的人自以為是鄙視娼妓的,雖然她們的趣味不僅相似,而且實際上是一樣的。她和這個集團的聯繫是通過她的表嫂貝特西·特維爾斯基公爵夫人而保持着的,這位公爵夫人每年有十二萬盧布收入,在安娜最初出現于社交界的時候她就格外喜歡她,給了她許多的照顧,把她拉進她的集團裡來,嘲笑着利季婭·伊萬諾夫伯爵夫人那一群。
「當我又老又醜了的時候,我也會那樣的,」貝特西常說,「但是像你這樣一位美貌的年輕女子,進那種養老院還未免太早。」